\"明日让张嬷嬷炖些虎骨汤。\"她将脸颊贴在他肩头,避开渗血的伤口,发间茉莉香混着他身上的铁锈味,\"肋骨折了要忌风,书房西窗该换双层窗纱。\"话音未落,指腹触到铠甲缝隙里硬邦邦的纸角——是小逸安画的麒麟图,边角已被汗渍浸得发皱。
欧阳瀚宇低笑,胸腔震动惊得小逸安呓语两声。孩子无意识地攥紧父亲染血的衣襟,嘴角还沾着白日摔落时蹭上的草屑。\"倒是像在训新兵。\"他捏了捏妻子垂落的发丝,在月光下细看那些若隐若现的银丝,\"当年宫宴上舞惊鸿的美人,如今倒成了管家婆。\"
话音未落,腰间忽被掐了一把。纳兰暖玉抬起头时,眼尾还凝着未干的泪,嘴角却噙着笑。她腕间银镯滑过丈夫铠甲,发出清泠声响:\"若不是你这伤骨体质,何用我操这些心?去年北境归来咳了半月,药渣都能垒座小山......\"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手指抚过他锁骨处狰狞的箭伤疤痕。那年他中箭昏迷三日,她在榻前守得双眼通红,把宫中带来的千年老参都熬成了苦汤。
怀中的小逸安突然翻了个身,金丝护膝滑到小腿,露出膝盖上淡青的擦伤。纳兰暖玉轻轻替他拉好衣襟,指尖触到护膝内侧的暗袋——那里藏着她绣的平安符,针脚细密如星子。想起白日里儿子攥着缰绳的模样,那双手生得像极了欧阳瀚宇,指节修长,掌心却柔软。\"明日别让他再骑了。\"她叹道,发间玉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等伤养好了,我去求皇兄赐匹温顺的滇马。\"
欧阳瀚宇望着妻子发间的茉莉,花瓣在夜露中微微蜷曲。他想起成亲那日,她凤冠上的东珠晃得人眼花,却不及此刻鬓边素净的白花香。\"孩子总要摔打的。\"他将下巴抵在妻儿头顶,铠甲缝隙里漏出的汗渍蹭在小逸安发旋上,\"当年我十二岁从马上摔下来,断了两根肋骨,父亲只是扔给我副新鞍。\"
\"可你是将军之子。\"纳兰暖玉转身时,月光照亮她眼底的疼惜。她解下披风替丈夫裹住受伤的肋下,绸缎掠过他腰间陈旧的刀疤,\"逸安是独子......\"
\"正因是独子,才更要学会摔了自己爬起来。\"欧阳瀚宇托起妻子的脸,指腹擦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那里有道极浅的细纹,是去年他出征时,她夜夜在书房等捷报熬出来的。\"你总说铠甲太硬,可若不穿铠甲,拿什么护你们周全?\"他忽然想起昨日校场,小逸安踮着脚替他整理披风,奶声奶气说\"要像父王一样威风\"。
夜风卷着槐花扑进两人交叠的影子里。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甲胄轻响,规律如潮汐。小逸安突然在梦中呢喃:\"阿爹......飞......\"欧阳瀚宇低头望去,见儿子攥着自己染血的衣襟,睫毛在月光下投下扇形阴影,稚气的睡颜与记忆中襁褓里的婴孩渐渐重叠。那时他从前线归来,铠甲未卸就冲进产房,粗粝的手指碰了碰儿子皱巴巴的小脸,生怕稍一用力就会弄碎这脆弱的生命。
\"其实今日那马受惊,是我疏忽了。\"纳兰暖玉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月光。她解开袖口,露出手腕上被缰绳勒出的红痕,\"今早给枣红马喂料时,见它右蹄有些跛。原该让马夫仔细查验的。\"她的手指绞着披风边角,银护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映出她眼底的自责。
欧阳瀚宇将她的手包进掌心,触到她虎口处浅浅的擦伤——应是护子时被缰绳勒的。他忽然想起七年前雁门关外,她为他包扎伤口时,指尖总被银针扎出血珠,却笑着说要把月光绣进铠甲。\"明日让马医彻查。\"他将妻子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隔着里衣,还贴着小逸安画的麒麟,\"你我都护着他,可有些路,终究要他自己走。\"
梆子声再度响起,这次是三更天。纳兰暖玉起身整理散落的披风,裙摆扫过地上的槐花,碎玉般的花瓣沾在裙裾。她望着丈夫在月光下削缰绳的侧影,刀锋起落间,竹屑如细雪纷飞。那些泛着银光的碎片落在他肩头,与铠甲上的霜花融为一体。恍惚间,她又看见初遇时的少年将军,在宫墙下舞剑,剑气劈开的月光里,也有这样细碎的银芒。
\"去歇着吧。\"欧阳瀚宇头也不抬,匕首在竹条上削出均匀的弧度,\"明日还要教逸安收缰的诀窍。\"
纳兰暖玉却在他身旁重新坐下,从袖中取出金剪,将过长的竹枝修得圆润。月光淌过她泛青的眼圈,淌过鬓角新添的白发:\"我陪你。\"她的声音混着茉莉香,\"就像那年在雁门关外,你替我烤兔子,我给你补铠甲。\"
欧阳瀚宇手中的匕首顿了顿。七年前的边塞寒夜突然涌入记忆:篝火噼啪作响,纳兰暖玉裹着他的披风,用银针穿起碎裂的甲片。她指尖被冻得通红,却执意要在护心镜上绣朵白梅。\"那时你说,铠甲是死的,人心是活的。\"他忽然道,竹屑落在小逸安熟睡的手背上,孩子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铜铃在新鞍上轻轻摇晃,惊醒了槐树上沉睡的夜莺。清亮的啼鸣划破夜空,小逸安在梦中咯咯笑出声,含糊喊着\"麒麟飞了\"。欧阳瀚宇与纳兰暖玉对视一眼,相视而笑。她伸手替丈夫拂去肩头竹屑,却在触及他染血的衣领时顿住——那里洇开的血迹,竟与小逸安画中麒麟的红鬃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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