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怒号。
风雪笼罩着的大湖之中,似有一缕缕血腥气在天地间弥散开。
湖泊之畔,骑白马的女子嘴角噙笑,远望湖面上被风雪簇拥着、只余浅浅轮廓的诸多僧侣。
天穹中,被血腥气吸引而来的兀鹫越来越多。
它们凄厉的叫号声,甚至压过了风的声音。
“密藏域生民认为,神鹰是天的使者,凡不是因灾病、不洁、罪孽而死的人们,只要在特定地点将自身交由神鹰吞食,自身就能飞归天界的元日神山中,永享极乐。
并且,自身将在下一次轮回之后,拥有证见大成就的伏藏。”
白马上的女子轻声言语着。
在她身后,驱驰黑马的人也掀开了头顶的帽子,露出一张光洁无暇、神圣若佛菩萨的面容。
此二女自是丹加与卓玛尊胜。
苏午将‘天后’留于黄天法旨之上的掌印交给了丹加,凭借天后被锁定、禁锢于黄天法旨之上的掌印,她带着卓玛尊胜,从大唐长安一路追索天后踪迹,至于今时的吐蕃境内。
终于在这人烟罕至的‘圣湖’‘天湖’再次探寻到了天后的气韵。
卓玛尊胜驱马与丹加并行,双马踏上天湖的冰层。
雪片于短时间之内,便在天湖冰层之上堆积了厚厚一层,已然能没过马蹄。
卓玛侧首看向身畔的丹加,出声说道:“吐蕃赞普在天湖之畔祭祀鲁王、诸鲁,天湖之中,即有神玉出世。
那神玉之中,封藏着两个女子——即是后来远赴大唐的你我。
我们一路兜兜转转,而今重归原点了。
今下又将有新人在鲁母的怀抱里,完成生与死的轮回。”
说到这里,卓玛转回头去,看向风雪尽头,那身影朦胧的僧侣们,他们口中发出的歌声愈发高亢而悠扬。
卓玛垂下眼帘,继续道:“上师,今次就由我来做那个替代‘天后’的人罢。
我的降生,本就牵连着诡母的因果。
由我来吸引鲁母,取代天后,也就再合适不过了。”
丹加转头与卓玛尊胜相视,笑吟吟地道:“你脱离诡母的牵制,本来就费尽了千辛万苦,如今主动要求以自身来吸引降诞了诡母的‘鲁母’——假若鲁母真地重新孕育了你,你便彻底没有脱离鲁母牵制的机会了。
毒巴仁龙王,尊者的阿姐,尚且需要伏藏书至为神异的第三页来改写结局,以这种方式来脱离鲁母的孕育——卓玛若是与鲁母产生牵扯,这种牵扯必定不可分割,而伏藏书的第三页活性尽失。
尊者不一定能拿出类似那伏藏纸一般的事物来救你了。”
卓玛尊胜闻言沉默不语。
丹加看着垂下眼帘的卓玛,忽然道:“卓玛在担心什么呢?
怕你我联手,在关键时候,我会弃你而去,故意坑害你么?所以会有这番言辞,主动向我请缨?”
于她妙目之下,卓玛这样活过数千年、曾主持过大雪山寺的僧侣,性念种种都无所遁形。
卓玛将双手合十,叹息了一声,依旧未有言语。
“不说话,看来自心里就是这么认为了。”丹加收敛起面上的笑意,转而与卓玛说道,“你我之间,唯一的分歧就是尊者。
只要你对尊者不生妄念,你我之间便浑如一体。
天后应由我来代替。
我之法性根本,一切修行,今与尊者紧密相连,尊者做不到再以如伏藏纸一般的事物来救你脱离与鲁母的牵扯。
但他必会全力救我脱困。”
言语至此,丹加的面孔上便又盛开了明艳的笑容。
那般明媚笑意,引得四下里呼号的风都似乎少了许多寒气,连天穹中铺洒下来的雪花,都一时有融化的征兆。
卓玛尊胜愣愣地凝视着满面笑意的丹加,良久之后,忽然说道:“假若上师被鲁母牵制,困于大化本源之中,而尊者不能或不愿舍力相救于上师,弟子愿意拼却性命,救渡上师。”
丹加闻言笑了笑,从马上翻下来,将白马留在了原地,继而按住了欲要跟着下马的卓玛尊胜,同她说道:“你留在这里,静观变化就好。
如是我遭遇不测,天上盘旋的神鹰,悉将被火焰点燃。
如是天后被我所取代,我自会融化天湖,从中显出身影来看你。”
留下这番话以后,丹加重新戴好了帽子,走向那僧侣聚集的天湖中心区域。
风雪更急。
天湖厚厚的冰层下,传来一阵阵好似冰面正在破碎的声响,那样的响声越来越密,一道道细微的裂痕开始浮现在丹加鞋子踩踏过的冰面之上。
原本澄明如镜的湖泊,此时化作一片漆黑。
冰层下寂静漆黑的湖水里,好似正在酝酿着甚么诡异的事物。
丹加不理会冰层下不断传来的破碎声响,她穿过风雪,走到了湖心处——那些隔着风雪尚能看到的、正忙碌着卸开一具尸骸的僧侣们,此时俱不见了踪影,唯有兀鹫漫天盘旋,凄厉大叫。
呖呖——
秃鹰的羽毛和着雪片簌簌落下,在冰面上堆积了一层又一层。
所有漆黑而腐臭的羽毛,被风雪造作着,在冰层上变成了一具具或已高度腐败、或完全化为白骨、或才新死的尸体。
尸骸层层叠叠堆积,此处便化作了一处尸陀林。
在这处尸陀林的中央,一处由白骨堆积而成的高台上,躺着半个女人——荧绿的鲜血从女人的胸腔中喷涌而出,染绿了‘她’身下一具具白骨骷髅,致使那一具具骷髅上遍生绿眼。
荧绿的鲜血在骷髅台四下铺陈开来,荧荧绿眼便随之生长到各个地步。
尸水、血污、腐烂的脏器在冰面上恣意流淌着,于冰面上铺就黏糊糊的一层,一些鲁母诡韵便沾附在这腐臭的尸水上,继而在尸水中蔓延开来,令丹加置身的这整座尸陀林都‘睁开了眼’!
所有眼睛,尽皆直勾勾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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