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羊鹍来到江夏拜见的时候,李泰望着身材魁梧高大的羊鹍忍不住感叹道:“我对羊尚书闻名已久,憾不能见,今观羊郎英姿,也能畅想羊尚书一二神采。羊尚书当年矢志南归、虽千万众亦难阻之,行迹可谓壮烈,然则力可兴邦定国之才沦落于丧智老翁之手,不异于明珠暗投,英雄末路、朽木难擎,思之感之,不亦悲乎?”
羊鹍听到太原王对自己父亲的评价,一时间也是不免泪水涟涟,叩首泣对道:“世道纷乱,英雄辈出,如大王一般能策群雄者却罕。家父虽痴心错付,亦幸在求仁得仁,至此未有辱节。不肖子为求活曾委身于贼,罪身孽血有污家门……”
“百尺华厦,岂因筑巢檐下的鸟雀而摧?古来忍辱成事者不乏,侯景祸乱人间,天下义士皆欲诛之,羊郎能为此壮事,亦足以名垂青史。梁氏不能守国,非尔等忠节之士罪过。王太尉亦是志在力挽狂澜的社稷柱石,终究难免受戮于人。”
讲到这里,他又望向垂首一旁的王僧愔说道:“前者江陵之事,两方虽成敌对。但对于王太尉前之定乱、后之孤忠,我亦多有钦佩。身处敌国,或应长笑,但感怀故事,却难免伤心。前我台属李真出使建康,将王太尉父子遗骸迎回,王颁正扶棺西来,王侯也请暂且忍悲,先将王太尉葬于江陵,再思后计如何。”
“多谢、多谢大王垂顾!家兄为贼所害,家人痛失所依,若非大王仗义相助,家事恐怕不能为续……”
王僧愔听到这话后又忍不住的痛哭出声,自他兄长遇害,故旧多有反叛,没想到是眼前这个本应头号大敌之人将他家散落各方的族人再搭救聚集起来。
数日后,王颁一行扶送着父亲和兄弟们的灵柩抵达了江夏。李泰也一早便等候在江边,带领着王褒等原江陵朝廷属众们迎接到来,并在江边诵文为祭。
抛开私人情感,单从政权利弊的角度来说,王僧辩的死对于李泰也是一件好事。不只是在于他能够接收到一些南梁动乱释放出来的人事资源,也在于这样一次次的内斗越发削弱了下游政权对于整个南梁故地的号召力和统合力。
原本的历史上,南陈与北周还在郢州打得有来有回,甚至一度威胁到西梁这个傀儡政权的安全。可是按照当下的局势发展,即便陈霸先接下来一切顺利,也很难再将影响力扩展到江汉地区。如果王琳给力一点的话,可能连下游的基本盘都不好稳住。
之后王颁等人又哭别李泰,护送着王僧辩灵柩前往江陵安葬。虽然江陵并非其本乡,但王僧辩半生功业起始于此,归葬江陵也算是一个轮回。
送走了这一行之后,李泰又在江夏城中召见了吴明彻。因为他还有一些别的军务要作安排,于是便让人将吴明彻引到别堂等候。
等到李泰事情了结,行入别堂中的时候,便见到吴明彻正站在堂内悬挂着的一副疆域图面前看的出神。这一副地图是他凭着自己的记忆亲手勾画出来,虽然并不是五大洲四大洋的世界地图,但也包含了古代华夏疆域盛极的范围,以及如今周边正在崛起壮大的异族政权。
“此边乃是吐谷浑,向南即为吐蕃、象雄等西羌群邦。河湟之源本是苦寒之乡,一顷之地难收十石之谷,是故其民贫恶好斗。但近年来秋冬时令日渐转温,河洛之暖更胜往年的江陵。所以河湟源头也深受滋润,岁有丰稔,其徒帐有余粮,甲马渐壮,所以兼并日甚,不久之后或将诸部混一,大势崛起,扼我陇右。”
李泰缓步走入房间中,向着观望出神的吴明彻说道,吴明彻闻声后忙不迭转身作拜,但听到李泰这一番话后便又不免有些茫然,这可实在是有点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
“不懂?不懂不要紧,只需知晓天下可不止江东一隅。世道不可久乱,汉家不可久弱,复兴图强,壮士为之!”
对于吴明彻的来投,李泰自是欣喜不已,否则便不会得信之后便第一时间着令将其人送来江夏,但在见到吴明彻后,他却一脸的平静,先是一通大话甩出来,见吴明彻垂首深思,便又说道:“前与周弘正议论江左才流,周侯所述得闻吴明彻名。今既来投,便留帐下。”
“多、多谢大王!”
吴明彻心内还自好奇太原王为何对他比较重视,得知乃是他老师周弘正曾作举荐,这才有所了然。
他不知太原王秉性风格如何,便也不敢多说什么,但仅仅只是这第一次见面,已经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虽然说陈霸先当时招揽他时,彼此交谈也算愉快,但如今回想起来,吴明彻也不得不感叹这位太原王不愧北国雄才,格局气量较之陈霸先都是胜出许多。
李泰自知PUA需要循序渐进,所以在将吴明彻召入帐下之后也并没有太过关注,准备日后再找机会继续加强一下思想教育。
他本来还打算在江夏再呆一段时间,但是接连发生的两件事让他不得不尽快返回襄阳。一是家人传信他父亲李晓病危,二是台府报信中外府大军集结,在大冢宰宇文泰亲自率领下奔向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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