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些受监于刑司的北齐臣员们便也都陆陆续续获得了赦免,各自无缺无损,只是手里多了一份由禁中内府出具的借据。
当然也有人家境殷实,家人亲友及时的在长安筹措到足够的钱帛,便会选择直接缴清罚款以免除后续的一些麻烦,这当中便包括北齐的重臣赵彦深。
赵彦深之所以能够痛快赎身,倒也不是因为其人家境豪富,而是因为钻了令式的空子。罚金的多少是按照原本在北齐的官爵高低来确定的,但赵彦深在晋阳城破之前恰好因为劝阻齐主高演不要给其母娄氏搞什么盛大丧礼而触怒高演,从而被剥夺官爵、逐出宫去。
所以赵彦深在被执入关中的时候,乃是一介白身,若非其人声名颇重,恐怕都不会被押到关中来。
大唐朝廷对于令式的执行是非常严谨的,由于令式初发没有考虑到赵彦深这样的特殊情况,所按照的乃是攻破晋阳时从齐廷中所查抄的官爵名册制定罚金,被褫夺官爵的赵彦深便上缴了很低的罚金便重获自由。
赵彦深旧年在东魏北齐深得高欢父子信任,并且在北齐屡参铨选,加上为人谦和谨慎,因此在关东时流当中也颇有人缘,随着其人重获自由,许多如今待在长安的关东时流便纷纷前来拜访。而且因其与司马消难之父司马子如还有一段宾主之谊,故而司马消难还特意在府上宴请赵彦深。
因为之前聚弄声势而遭到贬官惩诫,司马消难相较之前倒是消停了许多,今日在邸中也只是宴请了赵彦深和其他几名关东旧识,所谈论的也只是关东旧事。
席中司马消难问起赵彦深日后打算,赵彦深便叹息道:“关中风物虽然欣荣,终非吾乡。今蒙唐主垂恩特赦,侥幸历劫而未死,某亦意懒志疲,唯愿返回晋阳卧养乡野,不欲再历人间繁华。”
“长安虽好,非是吾乡。倚势凌人,数不胜数。闻公此番归养之言,我亦深有同感,与其宦海浮沉,消磨志趣,不如归去啊!”
司马消难近来也颇心灰意懒,闻言后便心有戚戚的叹息说道。
几人于此正作伤感闲话,忽有门仆来报外有宾客求访,而当司马消难低头看到名贴上所署乃是祖珽,当即便将眉头一皱,不悦道:“我与此徒素无交情,他今来访作甚!”
旁边他的堂弟司马子瑞则凑上来小声说道:“祖孝徵虽是小人,但却甚趁时势,前从许国公东讨青州余众,此番以功士入朝,今递帖来访,还是不宜轻慢啊。”
祖珽之前作为韩雄的参军随军一同出征,在平定青州余寇之后,韩雄总述前功而进封许国公,至于祖珽也借此番功绩而作为功士入朝,算是如今北齐人士入朝混得还算不错的。如今司马消难可不再像之前那么风光无限了,对于祖珽这样的得势小人还是不要太过得罪为好。
听到司马子瑞的劝说,司马消难才着令家奴将祖珽邀请入宅,至于他自己当然不会亲自起身相迎。
不多久,身穿一袭簇新衣袍的祖珽便被引入进来,见到堂内众人后便环施一揖,口中笑语道:“日前入京时便有意前来拜访荥阳公,因事而延、至今方来,还请荥阳公见谅。不意赵侍中并在此处,当真让人惊喜……不对,而今不应复称旧号,失礼失礼!”
祖珽旧在东魏北齐虽然才名不小,但却乏甚令誉,故而司马消难、赵彦深等人对其也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略作点头致意。
祖珽对此倒也不以为意,自行走入一空席旁,入座前又让司马消难家中奴仆用麈尾扫尘,并且指着身上的衣服笑语道:“齐纨鲁缟并是人间珍品,此番征讨青州收缴贼赃,朝廷厚赏功士,量裁成衣,实在不敢将此功袍玷污。”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小人得志的模样溢于言表,看得司马消难等人也都不由得眉头深皱。
落座之后,祖珽便望着赵彦深笑语道:“旧于贼廷,常闻赵公令誉贤声,不意除此之外,赵公整治家业也甚有长才啊!日前朝廷新颁赎身令式,转眼赵公便已脱囹圄。公旧于贼廷官爵显赫、人所不及,今能自赎,想必也是所费颇巨罢?”
赵彦深闻言后便冷声道:“此事不劳祖某费神思量,唐皇恩恤宽宏,量裁英明,莫非你有异议?”
祖珽闻言后连忙摆手笑语道:“朝廷用令公平,我自然不敢质疑。只是好奇赵公竟然如此豪富,当真令人惊叹。某与赵公亦曾同殿处事,却有乏赵公治业生财之能,而今身入关西,繁华京邑谋居不易,恳请赵公不吝赐教何以自足?”
赵彦深听到这话后脸色更是一沉,口中都忍不住忿声道:“祖某奸诈小人,竟可鹊起于时,世道何其不公!”
祖珽听到赵彦深的喝骂声后,脸上也不见恼怒,反而又笑语道:“赵公既然自诩忠直,那又为贼廷选荐多少匡时才士?齐主旧年对你推心置腹,齐业如今安在?
食禄多年,不能匡时,不能死国,但却有巨资自赎,世道于尔难道就公平?当年我屡屡自荐晋阳,俱为赵某所阻,而今思来,赵某阻贤用事,于大唐未尝无功,可恨难以自白,如今仍需巨货自赎,诚是可笑!珽因功求进,赵某破财自保,谁人更是奸诈邪佞?”
祖珽言辞太过刻薄,就连主人司马消难都有些按捺不住,当即便皱眉说道:“祖君登门,我心甚悦,但请勿如此扰我宾客!”
“请荥阳公见谅,丈夫行事自当恩怨分明,当年荥阳公感于忧困、忿而投西的行迹,我是深感钦佩。公今居此华厦、得享荣华,短黜即复,亦事有厚报,让人羡慕。”
祖珽却不太在意司马消难的态度如何,而是又指着赵彦深说道:“赵某当年阻我仕途,今我逢时见遇,若不加以报复,则人间恩怨道理何存?今我觅至此处特意告尔,不要以为巨货自赎即可免祸!你当年屡番进奏用词多有谩骂冒犯关西之辞,如若不肯自我处买还,则我必从容诉于有司,让你绝命关西!”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祖珽便也不再伪装,他此番到来就是针对赵彦深,除了加以报复之外,也是贪图赵彦深那能够直接自赎己身的丰厚家财,故而想要趁势勒索一番,报仇的同时顺便创收一番。
听到祖珽这一番话,赵彦深自然是愤怒至极,可当其视线落在祖珽身上那齐纨鲁缟剪裁而成的新衣服时,不免又有些泄气,他自知这样的小人实在不可轻易得罪,也不想再让彼此旧怨继续加深,于是便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沉声道:“祖某误会了,我之前在晋阳已遭褫夺官爵,白身受执、所以白身自赎,并无巨货……”
祖珽听到这里却大笑起来,旋即便指着赵彦深忿声道:“我今还肯来商讨便已经是礼下于你,赵某若仍然吝啬贪货,不肯结好,你父子绝无生出关中之期!”
说完这话后,他也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主人司马消难等人,站起身来便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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