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杨忠去年便统军出征,在攻灭北齐之后也并没有直接归朝,而是又率领人马继续前往幽州去追击北齐的残兵余寇,长达一年的征程可谓是战功赫赫,直至不久前朝廷任命李和为幽州总管、高琳为幽州刺史,共同负责当地军政管理,杨忠才得以率领征师归朝。
杨忠可谓是国朝勋臣之首,之前因为出征在外而错过了一系列的开国典礼,但该有的封赏一样都没有落下。此番班师回朝,自然又是少不了一系列的赏赐,单单朝廷赐物便装满了几十大车,可谓是风光至极。
此番杨忠归国之后,亲友也都纷纷登门来贺,家中一时间宾客云集。杨家并非什么世家大族,全凭杨忠一人的功勋才日渐显贵起来,亲戚主要便是儿女亲家,再加上同僚袍泽等等,也构成了一个比较可观的关系网。
窦荣定乃是杨忠的长婿,丈人风光归朝,他自然也要第一时间登门道贺并帮忙接待亲友。夫妻两在表面上也并没有受之前事情的影响,一副相敬如宾、温馨和睦的样子,很是受到了一干亲友的夸赞与羡慕。
杨忠出征多时,在外一直精神紧绷、不敢松懈,此番终于归国,心情也是非常愉悦,听着众亲友们的恭维祝贺,自然是免不了畅饮一番。
就在宴会进行途中,门下仆人登堂奏报京兆尹柳庆登门求见。因为前主公独孤信的缘故,杨忠同河东柳氏几兄弟关系也是颇佳,对于柳庆的到来不疑有他,只道同样也是登门来祝贺自己,自己还亲自起身出堂相迎,浑然没有注意到一旁婿子窦荣定脸色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今早入朝,便览朝班不见柳公,询问余子才知公已出就畿内大尹,今日入户一定要畅饮一番!”
杨忠阔步上前,拉住拱手见礼的柳庆的胳膊,因为心情愉快,这会儿又是酒意微醺,待人接物都较平日里更热情几分。
“安国公荣胜归朝,下官理应趋迎来贺,无奈府中事务相系,难能抽身而出。今日登门拜访,亦受事所趋,实在不敢贪杯叨扰。来日有闲,一定再登贵邸,向安国公邀讨酒食。”
柳庆口中回应着杨忠,视线则在其身后一众亲友当中一番搜寻,最终锁定在了缩头站在人群中的窦荣定身上。此时其他人还未觉有异,但站在窦荣定一旁的杨忠长子杨坚却留意到柳庆眸中锐意与窦荣定低头惊怯躲避的样子,不由得便皱起了眉头。
“我家又有何事需劳烦京兆府来访?”
杨忠这会儿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
杨坚则快步上前,口中笑语说道:“莫不是城郊赐田交付事宜?户中中堂宴席狼藉,请柳大尹先往侧堂稍坐,家父征程劳顿,家事皆由晚辈操持,难免有所疏忽,亦需府主指点一二。”
说话间,他便将柳庆往侧堂引去,柳庆倒也不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自己的来意、否则就太不给杨忠面子了,于是便又向杨忠稍作欠身,然后便随杨坚往侧堂行去。
其他宾客们也都未觉有什么异常,各自只在心内感叹杨忠权势当真不俗,就连赐田事宜都需要京兆府大尹亲自登门来办理,真是给足了面子。
但杨忠这会儿还没有彻底的醉倒,从儿子稍显殷勤急切的态度上也察觉到了些许异常,但却并没有说破,而是又共其他客人们返回厅堂中坐下来,闲话几句后便找了一个借口也往侧堂行去。
侧堂中,柳庆已经向杨坚道明了来意。他选择今日登门而来,也并不是为的特意来触杨家霉头,只因日前案事有牵连一案出来,街中闹事那女子迟迟不曾归案,忽而又有其亲属前往京兆府报案道是那女子疑似遭到了杀害。
柳庆本来就对窦氏敷衍态度感到不满,如今又因人命关天,担心若再拖延下去人事证据再遭到什么破坏,前往窦氏寻人未果后便直接来到杨忠家中,要将窦荣定引往京兆府仔细审问一番。
窦荣定自知理亏,所以也与杨坚一道在此接待柳庆,待到柳庆将案事讲述完毕,看到杨坚问询的眼神时,他便不由得心虚的低下了头。
此时杨忠也迈步走进了侧堂,待将情况了解一番后,先是横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窦荣定,旋即便又怒视着柳庆冷哼道:“柳更兴欺我?专挑此日登门滋扰!且不说事情还未有定论,即便当真案事确凿,你难道还担心案犯会从我门中走脱?此间无你客席,滚!”
杨忠当然不可能答应柳庆在贺他荣归的宴席上将自家婿子拘走,否则人人都会觉得他软弱可欺,内心里轻视几分。
杨坚看到柳庆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便连忙说道:“今日门中宾客众多,柳大尹亦有所见,实在无暇兼理别事。请大尹稍行方便,明日下官必定陪同永富公一起前往京兆府,若是违约,大尹自可下令海捕!”
窦荣定也在一边小声说道:“今日丈人门中尚需周旋场面,下官明日一定前往京兆府,将事情坦白交代。”
柳庆见他们都已经如此表态,便也不再继续坚持,他知自己眼下是非常的不受欢迎,于是便站起身来向杨忠道歉几句然后便告辞离开。离开杨忠家门的时候,他又吩咐两名同行至此的京兆府吏员在其门旁把守,监视住窦荣定的出入动向。
待到打发走了柳庆之后,杨忠自然也没有了继续宴饮的兴致,横了窦荣定一眼后直接拂袖而出,并没有仔细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对窦荣定进行什么管教训斥。
父亲气得自归内堂去了,杨坚还要打起精神来前往厅堂中去招待客人,一直忙碌到了深夜时分将诸宾客送走,或是安排在了自家客舍留宿,他才有暇向姊夫打听事中内情。
窦荣定尽管自觉有些羞耻,但事已至此,也是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只能将事情经过交代一番。而杨坚在听完之后,一时间也是皱起了眉头,沉默片刻后才又说道:“事已至此,徒忧无益,姊夫还是先作休息,养足精神明早再往京兆府去。”
待到返回自己卧室后,内堂妇人们的宴会也早已经结束了,他娘子独孤伽罗正侧倚榻中闭眼假寐,听到杨坚走入房间中来,便又连忙起身相迎。
“夜都已经这么深了,内堂事了,娘子便先休息吧,又何必等候!”
杨坚看到自家娘子一脸的倦色,便有些心疼的说道,而独孤伽罗也很享受这一份宠溺,偎在丈夫身边一并走入内室,口中嘻嘻道:“夫郎不归,妾自己也睡不着啊!”
夫妻俩乃是青梅竹马,年龄上也相差不大,成婚几年感情仍然甜蜜有加。日前朝廷派遣诸道括户使,杨坚如今官居户部郎中,本应听使而出,但因担心刚刚生育不久的娘子感到孤独便请留朝中,错过了一个积攒资历的大好时机,他也并不觉得可惜。
夫妻俩登榻之后相并而卧,独孤伽罗絮絮叨叨的讲了一些今日宾客事情,又抱怨了几句妯娌贺若氏炫耀自家夫主官位升迁,便忍不住哈欠连连,但她又不无敏感的凑在沉默寡言的杨坚耳边,小声问道:“夫郎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杨坚这会儿脑海中也是纷乱不已,听到娘子问话,便小声的将姊夫窦荣定一家事情讲述一番。
“窦氏姊夫平日看起来仪态端庄、言行稳重,却不想暗里竟还做出这种事情,真是让人失望啊!”
女子的关注点与男子多少有些不同,独孤伽罗在听完后先是感叹了一下窦荣定的表里不一,旋即便又忍不住轻笑道:“怪不得今日看窦氏姊夫髯须短乱,想是因此被阿姊掐断。阿姊逼杀那贱婢也是高明,若是就此纵容下去,还不知家中来日会滋生出多少丑秽事迹出来!夫郎日后如果……”
“我怎么会?说的别家事,何必往自身找寻烦恼!”
杨坚眼见有要引火烧身的趋势,忙不迭连连摇头,转又揽住娘子娇躯小声道:“赶紧睡吧,明早还要陪同姊夫往京兆府去。如今朝廷执法严明,有意削弱勋贵诸种违禁气焰,此番虽然只是杖杀一个奴婢,严究起来的话,还不知会落得怎样处断。阿耶乍归朝班,对当下朝情局势都有陌生,最好还是不要出面……”
独孤伽罗缩在丈夫怀抱中,听着杨坚有些愁烦的念叨,眼神中也流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光洁的额头蹭着夫郎下颌新蓄的胡茬,片刻后才嘀咕道:“即便日后真有类似事情,我也不忍打骂夫郎。但那撩事的恶婢,我是一定不肯放过的!”
杨坚听到这平日不乏娇柔的娘子讲起这件事的时候尤其的暴躁,心中也是大生恶寒,或是担心自己日后的生活,忍不住小声道:“我记得丈人宅内人气不寡,年初皇后陛下还为至尊操办宫选……”
“你说什么?”
独孤伽罗听到这话,顿时便从床上坐起,两眼瞪得滚圆,嘴中忿忿道:“夫郎是嫌我较阿姊有欠贤惠?那天下男子相比至尊,谁又能自夸才干?夫妇俱非上流,唯不相嫌,才能长守!”
“是我失言了,娘子不要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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