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强笑了一笑,没说什么。
她常年和人打架,与男子近身本是寻常。她不会说话,容易引起歧义,他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张行简温和:「你去画画吧。」
他顿一顿:「博容可有教过你画画?」
沈青梧目光闪烁,敷衍「嗯」一声。她当然不会自曝其短,告诉张行简,博容只教过她一月画画,之后博容沉默很久,再不教了。
她当然懂博容不教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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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临时住在太守安排好的院落中。
沈青梧将自己关在屋中,咬着笔杆,吃力地画她的图像。
金色日光从窗外照入,在她蓬草一样的发顶打着旋儿。
沈青梧茫然地、犹豫地作着画,越画越不解:她明明记得那个人的长相,一眉一眼、神色表情,全都记得住。只要她再见到那个人,她一定可以认出。
可她为什么就是画不出来?
她明明很会运用手下的力,轻重皆能把握。为什么作画时,墨汁流过的痕迹扭扭曲曲,像丑陋大虫,独独不像一个人。
沈青梧咬牙切齿,头疼万分。
她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越是画不好,她越是卯着劲儿在自己房中使力。侍女在外提醒她用晚膳,也被她忽略过去。
傍晚时分,沈青梧趴在桌上,手中笔搭在桌沿,手上全是墨汁,地上尽是废弃的纸张。
门再外敲几下。
沈青梧一贯的不理会。
敲门声锲而不舍,沈青梧也锲而不舍地不吭气。
昏昏欲睡中,沈青梧听到侍女在外怯怯:「沈将军,张三郎……」
沈青梧趴睡着:「没画好,不吃饭,不要进来。」
侍女:「是……三郎让婢子准备了菜蔬和药,给将军放在门外。三郎嘱咐过我等不要打扰将军,但是将军身上有伤,要定时服药……不过三郎给将军写了一封信,三郎说,或许可以让将军心情好一些。」
沈青梧道:「我没有心情不好。」
在门外侍女听来,这位女将军声音喑哑、有气无力,分明是心情极差。
侍女放下了东西告退。
沈青梧心想:我才不管张行简给我什么。
饭菜?
她不食嗟来之食。
吃药?
她不吃也会好得很快。
信?
她才不看。
等等。
.
好端端的写什么信?他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她吗,写什么信?信中内容是什么……像博容那样批评她浮躁,还是有别的目的?
沈青梧从桌子上爬起来,继续握着笔奋战自己的画。她分明不会画画,走神已经走得非常厉害。
张行简的信勾得她心中发痒,勾得她浮想联翩。
沈青梧暗自定神了一会儿,仍是画不出来。她果然开始心浮气躁,丢开笔生闷气。她只好丢下笔墨,慢吞吞地去开门拿信。
开门的瞬间门,沈青梧心中在想:若是信的内容很普通,她就找张行简算账。
沈青梧看也没看堆在门边的饭菜和热气沸腾的泛着苦味的药碗,她直接将那封叠好的信封抽走,重新关上门。
一会儿,沈青梧又打开门,盯着那地上托盘上的饭菜——两碟精致小巧的她没见过的糕点。
有的青如碧玉,有的白若云团,有的粉若玉蒸,有的金似云霞。
有几样她认识的,是雪花糕、软香糕、脂油糕……它们晶莹剔透,均用糯粉制成,乖巧地摆在盘中,只等着被她享用。
原来是这种饭菜。
沈青梧发呆一会儿,她俯身端过糕点。糕点和药汤在同一个托盘中摆着,她懒得把药汤特意扔出去,干脆一起端进屋中。
沈青梧缩在太师椅上,边吃糕点,边惬意地拆开了张行简写给她的信:
他字真好看倒是其次。
主要是他写的内容,通俗易懂,她完全看得懂他写了些什么……昔日博容教她读书时,每每写字,引经据典,沈青梧常常一头雾水,绞尽脑汁猜博容的意思。
但是张行简没让她猜。
他简单地在信中向她……算是道歉吗?
云糕屑沾在沈青梧唇边,她忘了吃,怔怔地顺畅无比地把这封信内容看完了:
在信中,张行简告诉她,与她同行后他撒过的谎,曾有过的试探。他记忆力惊人,甚至心思也远多于沈青梧能看到的。很多沈青梧没注意到的细节,张行简都在这封信中告诉她——让她知道他为了逃离她,做过些什么。
他很细心地和她剖析他每一次撒谎,心里都是怎么想的,怎么算计的。
他告诉她,他为什么会那么做。
他在信中说:「诸般往事,致青梧疑我至深,自是理亏,却少不得辩解。如今悔改,向娘子致歉,望娘子谅解。」
沈青梧将信纸盖到桌子上。
她因为他写这种信,而吃惊好奇,想难道大家贵族中养出来的精致郎君,都这么有意思吗?
居然写信跟她道歉!
哼,他必然是想让她给他道歉。
沈青梧卧在太师椅中,默默想了很多,思考得过多,超过她平日负重,让她有些累。但也许是糕点补充了体力,也许是药汤发热有点作用,再也许是那封信让沈青梧新奇兴奋……
沈青梧握着笔杆,趴在桌上,再次奋战她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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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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