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翁请看,前头就是金塘岛最大的港口烈港,当年俞总戎之父俞武襄公曾在此大破倭寇。”许心兰坐在汾阳号的官厅中,指着窗外对林海说道。
所谓俞武襄公就是和戚继光并称“俞龙戚虎”的俞大猷,在烈港被他击败的倭寇则是汪直。
俞大猷是一代名将,在明代的名声比戚继光更好。此人说起来也算是许心兰的泉州老乡,如今许心素又和俞大猷之子俞咨皋相交甚笃,因此许心兰在提到俞大帅时颇有点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汾阳号自甬江入海口北上,先是抵达舟山群岛中的金塘岛,一路行来许心兰都在给林海讲述舟山地理和风土人情。
林海听得奇怪,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子不是泉州人么?怎么对舟山也如此熟悉?”
许心兰笑道:“家兄既让我辅佐东翁,那我总得有所准备才是。最近我颇看了几本浙东方志,七月时还曾亲身到舟山转了一圈,也好给东翁打个前站。”
“七月?原来许三叔那时就已安排夫子来助我了,如此盛情,林某何以报之?”林海的脸上堆着笑容,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东翁说这话就见外了,这不都是为了替老船主报仇么?东翁当初向家兄求官,不就是为的这个?”
“那是自然,李大公子是我义兄,我自然要为老船主报仇。”
林海说着又道:“方才那个烈港我也曾有所耳闻,当年是汪直的贼窝,我看如今人烟也颇为繁盛。”
许心兰回道:“那是,烈港是金塘岛最繁盛的港口,而金塘又是舟山诸岛中人烟最密集的。”
林海又道:“是因为金塘离宁波府腹地最近吗?”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许心兰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舟山诸岛有句俗语,说是‘舟山田包山,唯有金塘山包田’,东翁可知这是何意?”
“这话听起来像是说金塘岛四面环山,岛中央却是平地,如此地形的确是海岛里少见的。”
“东翁所言不错,舟山诸岛中唯有金塘是这样,因此金塘素来是舟山最主要的产粮地,人烟也最为密集。”
林海听得连连点头,这个信息对他来说很有价值,他接着又问:“金塘岛上可有驻军?”
“驻军是没有的,但烈港是临观把总和定海把总的会哨之地,这两总的水兵巡船都会定期到烈港来。”
所谓会哨就是相邻两支水军在交界处定期相会,并交换凭证的一种制度。这是一种多层次的巡海制度,镇戍营兵和沿海卫所都要参与,级别高的负责远海。
按规定,沿海地方上至总兵下至百户都要定期出洋,甚至连兵备道这样的文官都要亲历海上,但自万历年间开始这些都已经成为一纸空文。
不同于对卫所官制的无知,林海对明代海防中的巡洋会哨制度还是略有耳闻的,于是他疑惑道:“浙江水师至今仍在会哨?”
许心兰道:“本来是早就不会了,但自从洪道尊来了后,浙江沿海的巡哨制度又开始严格起来。”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洪承畴确实是个实心任事的能臣,只可惜生在这王朝末世,再能干的人也只是在泥潭里苦苦挣扎。
说话间,汾阳号已行至金塘岛和册子岛之间宽约五六里的狭窄航道,远处的舟山主岛赫然在望。
“东翁请看,那就是舟山岛,这里曾是越国的甬东之地,传闻勾践灭吴后,曾将吴王流徙至此……”
许心兰一路给林海讲述舟山风土,随着汾阳号驶近舟山主岛西边的岑港,他又对林海道:“东翁请看,前头就是岑港,此处有个巡检司,我们就在这里下榻,斋宿三天之后方可正式入城上任。”
“哦?舟山没有驿站吗?”
“没有,巡检司和驿递都是直属兵部的,岑港又是舟山最主要的港口,因此岑港巡检司就承担了驿站之责。”
许心兰说着又道:“东翁要在舟山做海上生意,这岑港司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所以我上次来舟山时,着意和此处的两位巡检厮混得熟了,待会儿就给东翁引荐一下。”
“甚好,甚好!”林海抚掌大笑,身体微微后倾靠在了椅背上。
到得岑港司后,那两个正、副巡检果然和许心兰熟络的很,言语之间还颇有点巴结之意,林海估计许家没少在这里银子。
巡检司虽是从九品的小衙门,但因为直属兵部的缘故,所以实际上应该算是中央政府的派出机构。
虽然在实际工作中要接受当地州县和镇戍营兵将领的领导,但却不用受卫所指挥,因此许心兰着意和岑港司搞好关系确实很有必要。
但林海心里却多少有点不舒服,他能当上这个千户主要是靠许心素,如今许家派来的这个师爷又是一副大包大揽的架势,个中深意不言自明。
不过林海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短。就算许家不拿捏他,只要在大明混,总也会有别人想拿捏他,对于这点他是有充分预计的。
其实许心素自己也不过是个白手套,在他背后一样捏着一只手,这大明天下早已被既得利益者织就的铁幕所笼罩。
这一刻,林海算是体会到了当年李旦的心情,以及他为何要不遗余力在东番开拓独立地盘的原因。
转眼间已经到了新官上任的前一天,林海已在岑港司吃了两天斋。
按规定,父母官上任前必须在城外斋宿三天,这是为了表示对当地守护神的敬意。因为上任当日
卫所虽是军事单位,但由于要管理军户人口和土地,实际上有点类似于州县的父母官,因此其上任仪轨和镇戍制将官不同,这些规矩一样都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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