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此港早已因淤泥沉积而衰落,但要走个几十吨的小沙船还是没问题的,而且此处的长江口宽达八十里,到了这里林海就算是龙入大海了。
<divcss=&ot;adv&ot;>那条载有五十万两白银的老闸船就停在刘家港不远处的江中,虽然要航行到长江口外还需要二百里,但有此坚船利炮,谁人又能拦得住林海?
林海上了沙船之后一路东行,沿途在娄江、浏河之中抛下了数以千计的竹筒,这些竹筒中都装有他那篇反魏雄文,为的就是确保这篇文章能流传开来……
不过他这确实是多虑了,就在第二天的清晨,正当林海在江心登上老闸船后不久,第一个发现李实的人出现在虎丘五人墓前。
此人是苏州本地的一名年轻士子,他这日正要来虎丘游玩,顺带拜祭一下颜佩韦等人。由于这五人的身份较为敏感,这名士子没有带仆人,独自一人早早来到虎丘。
他远远就看到在墓前跪着的李实,还以为这是那五人的亲友,结果近前一看才发现此人被反绑在木桩上。
李实听到有人接近的脚步声,含着破布呜呜地叫了起来,声音凄惨尖利。很快,他嘴里的破布被取了下来,这老太监张口就道:“快救我,咱家是苏杭织造太监。只要你救下我,此生我保你享不尽荣华富贵……”
李实话音刚落,忽然一道浓痰朝他脸上飞来。那士子不敢打人,但啐他一口还是敢的,反正这厮眼睛上还蒙着眼罩……
最终,那名士子没有理会李实的求救,只是把墓碑上贴着的文章撕了回去,偷偷在三五好友间流传,一同流传出去的还有他今日一早的所见所闻。
不久之后,在娄江和浏河中漂流的那些竹筒也有不少被人拾了起来,由于竹筒的数量十分庞大,林海的那篇文章在一日之内就传遍了苏州城以东的昆山县、太仓州等地。
娄江以北,昆山县学,一名年方十五的年轻秀才正在读书。不过他读的并不是科举要考的四书五经,而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
这时,他的同窗好友归庄过来找他:“宁人,宁人,你出来,快点快点……”
“尔礼又有何事?”那年轻秀才放下手中的书卷,神情举止中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平和。
“我给你看一篇绝世奇文。”归庄冲着好友挤眉弄眼,他的性情颇为跳脱,也不知是怎么和那老气横秋的年轻秀才成为至交好友的。
“不会是《项脊轩志》罢?”年轻秀才说这话时仍然没笑,虽然他这话确实是在开玩笑。
《项脊轩志》是号称“明文第一”的归有光所作,而他那同窗好友归庄,正是归有光的嫡亲曾孙。
玩笑归玩笑,这年轻秀才还是随好友一起出去了。归庄把他带到一处无人的凉亭中,从袖中摸出一卷文章来递了过去:“来来来,就请你顾绛顾宁人兄来点评一番此文。”
原来这年轻秀才赫然就是后来的大思想家顾炎武,不过此时他的名字还叫顾绛。
他出身于昆山大族,因自幼丧父所以少年老成,十四岁中秀才前就已读了不少史家、兵家之书,可谓是自幼就留心经国致用之学,所以后来才能编出《天下郡国利病书》这煌煌一百二十卷的历史地理学鸿篇巨制。
年轻的顾炎武从好友手中接过那卷文章,展开来匆匆扫了一眼,立马就大惊失色:“尔铭,此文从何处得来?”
归庄得意地看着顾绛惊恐的样子,他还从来没见过向来沉稳的好友如此吃惊:“如何?值得你放下司马温公之书罢?”
“此致祸之文也!尔铭,你没有给旁人看过罢?”顾绛一边卷起那文章,一边朝凉亭外左顾右盼。
“宽心,宽心,我自然晓得其中利害。此文是我家小厮在娄江边的竹筒中拾得,目前还只有我归家寥寥几人看过,父兄严禁外传,不过却也不舍得烧掉,于是我便偷偷誊写了一份,带来给你老兄一观。”
归庄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接着对好友道:“若非信你的为人,我又岂敢如此?”
“好兄弟!”顾绛感激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接着又道,“不过你把此文带到县学来,还是冒失了点,你且随我来……”
顾绛说着将那文章纳入袖中,匆匆出了凉亭,直奔县学外头而去。归庄跟随好友的脚步,在他身后大笑道:“顾家小儿,胆小如鼠,你这副怂样,我归尔铭可是要记一辈子的哟!”
沉稳的顾绛没有理会好友的取笑,只是一味赶路,最终他去到了城外一间无人的废弃庙宇中。
顾绛在庙里又掏出那篇文章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最后竟不自觉地诵读出声:
“是故魏阉有十大罪:一并帝,二蔑后,三弄兵,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削籓封,六无圣,七滥爵,八掩边功,九朘民,十通关节。有此十罪,人若不除,天必诛之……”
“颜佩韦、杨念如、沈扬、马杰、周文元此五人者,皆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盖因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焉……”
“海虽一武夫,常慕此五人之义,于是毁逆珰生祠于钱塘,缚权阉爪牙于姑苏,盖附此五人之骥尾也……”
“圣人云:‘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海若侥幸未落入阉党之手,当挂印封刀而去,从赤松子游于海外矣!伏望圣明天子烛照万里,洞悉海外孤臣之苦心,一扫朝中之妖氛,则臣纵死于波涛亦无恨矣……”
顾绛一连将林海这篇文章读了好几遍,最后连连赞叹道:“此人真乃义士也!”
他犹豫了半天,最后对归庄道:“尔铭,我打算将此文流布出去!”
归庄闻言吃了一惊,他方才还说好友胆小如鼠呢,想不到他竟然敢做这事,当即跳起来道:“顾宁人,你疯了?要杀头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位林千户一介武夫,尚能作此振聋发聩之语,我辈士子负天下之望,又岂能忘义而惜身乎?”
年轻的顾炎武大义凛然、容色如铁,与他同年出生的好友归庄闻言击节叫好道:“好个顾绛,我归尔铭没有看错你,此事算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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