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仪没说话,只靠在椅子里,慢慢抿着酒。
郭胜呆了片刻,明白了,不以为然的嘿了一声,接着吃他的猪头肉。
“老郭,”好一会儿,陆仪慢吞吞道:“真要是有个万一,阮氏和孩子,就托付给你了,你一定得把她们平安送回南边……”
郭胜正挟着块汁水淋漓的猪头肉往嘴里送,被陆仪这一句话说的手一抖,猪头肉又掉回去了。
“别托付给我,这活我不接。”郭胜放下筷子,两只手乱摆,“你说你,还有十七,怎么一当了爹,全憨不透气了?什么万一?跟着……”
郭胜响亮的一声嗝,嗝掉了姑娘两个字,“福大命大,哪有什么万一?再说了。”郭胜话锋一转,不可能有万一这事,这原因只有自己知道,跟他可不能说半个字,既然不能说,那就说不明白,
“你也不想想,真到那时候,还能有人冲在我前头?不可能啊,你托付给我,那是白托付。”郭胜转的极快,“你就放心吧。算了,看在咱们俩这交情上,我就跟你多说一句,你听好了。有王妃在,我是说王妃福大命大,你放心,有王妃在,万事无忧,来来来,吃肉。”
陆仪一想也是,真要有个万一,郭胜这样的脾气,肯定不屑于躲闪逃避,他又不怕死。他真是糊涂了,这事应该托付给十七。
……………………
宫里的年过的喜庆热闹,苏相府上,这个年也过的十分热闹喜庆。
吃了年夜饭,谢夫人酒多了几杯,由柏悦和小孙女囡姐儿陪着,歪在榻上,听着小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养神。
苏相则和苏烨在旁边暖阁里,喝着茶说话。
“今年总算是局面大开。”苏相捻着胡须,心情相当不错。
“嗯。”想着惨死的三皇子,苏烨心里微沉,忙抿着口茶,压下心里那股子悲怆,看着苏相笑道:“阿爹,我觉得,得趁着如今的局面,再行几步棋。”
“嗯!”苏相肯定的嗯了一声,赞赏的看着儿子笑道:“你说说。”
“从前在皇庄里找到的那些东西,该用用了。”苏烨看来早有打算。
苏相眼睛微眯,手指慢慢敲着椅子扶手,片刻,嗯了一声,“是该这样,秦王府那边,该落子布局了。你怎么看秦王府?”苏相突然问了句。
“一时利近而已。”苏烨答的极其干脆,“秦王府一系对二爷并不亲近,真要是认了二爷为主,不会是这样。”
苏相轻轻叹了口气,点着头,“我也看出来了,那位五爷,只怕是秦王府握在手里,以防万一所用,秦王府,应该是在等宫里的喜信。”
“嗯,儿子也这么觉得,不过,真要是这一两年有了皇子,只怕也不会是秦王府首选,毕竟,皇上还正当盛年,最后一个出生的皇子,才是秦王府一系所选之人。”苏烨声音微冷,“如今宫里的侍御美人,来源杂乱,一时没法查出来哪些是秦王府的人。”
“是不是秦王府的人无所谓,你看看今年进宫的这些,都是全无根基的小户之女,不管是哪个生了皇子,背后都没有娘家助力,用不着特意送人进宫,那一条计较家世,就足够了。”苏相叹了口气。这一招真是狠辣而妙。
“人不可貌相,眼睛最会骗人。”苏烨沉默了片刻,声音低落,“王爷那样谪仙一般的人,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利欲熏心,不择手段,唉。”
“权势动人心。”苏相神情冷漠,“太后在的时候,就是皇上,都礼让他三分,这人哪,一旦享受惯了万万人之上的权势,再要他从万万人之上下来,那是生不如死。”
苏烨沉默良久,低低嗯了一声。
他总觉得,秦王爷不是那样的人。
……………………
隔了半个城的江府,这会儿热闹的不堪。
江家人丁兴旺,平日里有多鸡飞狗跳,这会儿就有多么的热闹喜庆。
江延世紧挨江老太爷坐着,陪了那顿年夜饭,就和江老太爷简单交待了句出来,陪着阿娘魏夫人出来,在魏夫人院子旁边的暖阁里坐下,看着夜色说话。
以往很多年,他都领着差使,从除夕到十六,巡查整个京城的安危,今年他不用领这份差使了,进京城以来,这几乎是头一年,他陪着阿娘魏夫人过年。
魏夫人舒适的靠在椅子里,端起茶抿了口,吩咐换上热热的黄酒,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江延世站起来,接过丫头拿来的黄酒,给阿娘斟了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冲魏夫人举了举杯笑道:“我陪阿娘喝几杯。”
“也就你能陪阿娘喝几杯了。”魏夫人笑起来,“你小时候,那时候我们还在山里住着,有一年你非要跟静月她们喝酒,还净是豪言壮语,说什么要灌倒一片。”
“后来我是灌倒了一片。”江延世一句话没说完,笑起来,“她们都是装的吧?我那时候小,看不出来,还是……那酒?”
“你那时候是小,不过也看出来了,一个劲儿的跟我嚷嚷,让我别管你,让静月她们不许装假,还说让我给你跟静月她们一样的酒,说你的酒太甜了,是蜜水。”魏夫人想着当年的情形,笑意漫延。
“真是蜜水?”江延世挑眉看着阿娘,那神情,仿佛是在说,阿娘你怎么能这么骗我?
“不全是蜜水,黄酒了渗多了水,自然得多加点蜜汁姜丝。”魏夫人笑起来。
“阿娘真是。”江延世跟着笑起来。
魏夫人又说了些闲话,看着江延世,隐隐透着几分小心道:“这又是一年,你也不小了,该议亲了。”
“翁翁让你劝我的?”江延世脸上的笑容凝滞,片刻,敛了笑容,看着魏夫人道。
“不是,你翁翁成了精的人,哪会让我劝你这话,他知道不用他说,我也会劝你,阿世,你一个人太孤单了,我看着难过。”魏夫人心疼的看着儿子。
“我没事,阿娘放心,成亲我肯定会成亲的,不过不是这两年,等一等,过了这一阵子再说吧。”江延世神情有几分黯淡,语调十分平和。
“好女孩子,就象这世间的花一样,这一盆难得,你往前再走走,就会发现,另一盆更难得。你得往前走,往前看看。”沉默片刻,魏夫人看着江延世,神情殷切。
“阿娘,”沉默良久,江延世看着魏夫人问道:“那你说说,象我这样的人,象你儿子我这样的,这京城有几个?明州有几个?天下有几个?是随便走走就能看到一个的吗?”
魏夫人直直的看着儿子,好半晌才透过口气,“阿世,你这样……”
“我没事,这是小事,阿娘不是一直说,遇人不淑,不过是疥癣之忧,这世上还有鲜花,有清茶,有美酒,有无数卷书,不必总是介怀那块疥癣。”江延世说的很慢。
魏夫人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眼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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