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林闻言不禁一惊。
他已经认出了这个声音,正是刚刚被皇后任命为白虎军团大统领,即将离开帝都、前往洛邑赴任的程南。
程南今晚正好留在宫中值守,一听说凤仪宫出了状况,立刻策马赶到,恰巧碰上了姐姐程雯让人去抢夺李炳。程南二话不说,当即领着手下跑来此处。
说话间,程南排众而出,走进偏殿。
欧阳林与他四目相对,沉声道:“程将军,见到帝君,为何不跪拜行礼!”
程南先扫了一眼自己的姐夫,然后淡淡一笑:“帝君落在你们这些叛贼手里,已经变得身不由己,叫我如何跪拜?难道跪你吗?”
“强词夺理!”欧阳林扶着虚弱的李炳,怒道:“陛下明明是被妖后谋害,命悬一线,你居然还有脸恶人先告状!金吾卫的将士们,请你们睁开眼睛看一看,你们的帝君究竟是被谁劫持了?谁才是可耻的反贼?!”
此时,殿外的打斗声完全平息,很显然,欧阳林的那些手下们已经凶多吉少。大殿里面站着的,要么是金吾卫,要么就是程南麾下的禁军。
欧阳林的质问,在殿中微微地回响,却没有一个人应声。
整个空间,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欧阳林的心不断地往下沉,他知道,内廷此时已经被程家的人完全掌握了,哪怕程南这么堂而皇之地辱没帝君,也没有任何人敢站出来守卫皇权。
今晚对他欧阳林而言,或许只剩下一个结局。
最悲惨的结局。
“程南……”忽然间,李炳慢慢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禁军:“去……叫你……姐姐过来,朕……有话对她讲……”
程南微微一愣,随即应道:“陛下,刚才皇后娘娘遭遇反贼刺客袭击,受了惊吓……”
“去——”李炳拼尽全身力气,像是一头发狂野兽,愤怒地低吼着。
程南脸色顿时有些阴晴不定,等了一会儿,才无奈地朝身后吩咐道:“去请娘娘过来。”
片刻工夫,一身华服冠带的程雯,在众护卫的簇拥下,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李炳用手撑着欧阳林的臂膀,使劲直了直身子,然后凝视着面目表情的妻子,许久都没有说半个字。
同样,程雯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李炳。
二人无言对视,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且冰冷。
良久,李炳剧烈咳嗽了几下,然后哑着嗓子道:“皇后,答应朕一件事。”
“陛下请讲。”程雯轻轻应道,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波澜。
“放……放欧阳林走,朕任你……任你安排。”李炳的手紧紧攥着欧阳林的胳膊,不住颤抖:“他今晚的行为……无可厚非,只是尽……尽些本分而已。”
程雯闻言笑了笑,先是看了一眼满脸愤然之色的欧阳林,随即说道:“陛下,对于此等闯宫犯禁的恶徒,如果不严加惩治的话,臣妾该怎么向外界交代呢?”
李炳也笑了笑,喘着气道:“以你的聪明,当然……当然能找到……好的理由。程雯,朕活着,对你……有益处,可如果你……不答应放走……放走欧阳林,朕……恐怕就活不过今晚了。”
此话一说出口,不仅周围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就连皇后程雯自己,眼中也瞬间闪过一抹愠色。
帝君活着,她就还能矫诏行事、独揽大权;可是李炳一旦死了,圣唐皇朝就必须选立新君继位,而不管怎么轮,也轮不到她一个外姓皇后做主。
到了那个时候,全天下的人都立刻会站起来反对她,甚至包括刚刚到手的禁军、白虎军和长刀军。
所以,李炳的这个威胁,对现在的她而言是很致命的。因为活着的帝君可以被软禁隔绝在内廷,外人一时无话可说。但帝君的死讯,却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
程雯咬牙切齿地瞪着李炳,沉声道:“陛下要臣妾怎么放了欧阳林?就让他这么简简单单走出去,你能放心吗?不怕禁军半路拦截他?”
李炳凄然一笑,咳嗽道:“你我同时……颁下旨意,再赐他神驹两匹,开城放人。欧阳林脱险……之后,三天内……派人送回朕给他的暗号。三天不见……不见暗号,朕便……自绝于此!”
讲完这些,李炳喘了几口气,又补了一句:“程雯,欧阳林只是……只是一个小官,没有……没有朕,他什么……都做不了,也……威胁……威胁不到你。放了他!让朕安心!”
程雯狠狠瞪了欧阳林一眼,吩咐道:“去拿金披令箭给欧阳林,没有陛下和本宫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阻拦他!”
听她终于点头答应,李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转头对欧阳林讲道:“来,凑近些,朕告诉你报平安的暗号。”
欧阳林微微一愣,连忙把耳朵凑到李炳嘴边,只听李炳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了四个字:“镇疆平叛。”
镇疆平叛。
欧阳林瞬间明白了李炳的意思:去找李江遥,用我的血书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用我的血书帮助他号召天下、拯救圣唐!
李炳虽然被程雯用毒药折磨得奄奄一息,但他的头脑仍旧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程雯假借皇权之威,可以摆布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各军团,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乱整个朝堂,但是她却永远无法左右镇疆军。
这支独立于朝廷体系之外的强悍劲旅,将会是皇朝最后的希望。
欧阳林郑重地点点头:“陛下,暗号臣记住了。也请您千万珍重,等……”
李炳轻轻摆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不,你不用念着……念着朕了。我半生蹉跎、一事无成,愧……愧对列祖列宗,也愧对……圣唐百姓。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走!”
说罢,李炳奋起余力,使劲推了他一把,欧阳林顺势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就往外走。
没想到,程南忽然侧移两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欧阳林一惊,正欲说话,只听旁边的程雯冷冷讲道:“欧阳林,本宫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今天就饶你一命。希望你好自为之,管严嘴巴,有多远走多远。不然的话,本宫会跟你新账旧账一起算!你听明白了吗?”
欧阳林凄然一笑,先是回头看了看又重新倒回卧榻的帝君李炳,然后对程雯插手一揖:“娘娘说的话,欧阳林一个字都不敢忘,全记在心里啦!”
说罢,他一把推开挡路的程南,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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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这场风波,来得出乎意料,去得悄无声息。第二天除了个别消息灵通的大人物之外,整个帝都浑然不觉,完全不晓得前晚宫城之内的一场厮杀,险些再一次令圣唐皇朝变了天。
天光大亮,城门洞开,京畿的百姓们依旧像平常那样,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各自忙乎起各自的营生日子。
此时,帝都东边的城门外,走来了一老一少的爷俩,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应该是那种走乡串镇给人医病的行脚郎中。二人经过了守门禁军的盘问检查,施施然进入帝都,先在朱雀大街闲逛了一番,然后转身一拐,进了旁边的承恩坊。
老郎中带着小徒弟,沿坊内的小巷兜了大半个圈子,接着瞅瞅四下无人留意,忽然一个翻身,飞入承恩坊靠西的一座大宅院。徒弟的身手同样了得,紧跟着师父也越墙而入。
这若是换做晚上让人瞧见,准会以为他们是夜闯民宅的江洋大盗。
“胡老大人,别来无恙啊。”
面对这两个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胡宇飞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分辨出了对方的声音,连忙起身相迎:“哎呦,原来是沈老弟,稀客稀客。”
化身江湖郎中的沈烈拱拱手,笑着说道:“我知道胡老以前不太喜欢我,但是眼下形势艰难,说不得也只能厚着脸皮来叨扰了,哈哈哈。”
元斌在旁边也恭敬行礼:“胡大人,卑职是镇疆军元斌,奉大都护之命,特来向您老问好。”
“好说好说,到我书房叙话,那边安静。”胡宇飞一把拉住沈烈的手,无奈地苦笑道:“讲实在的,在朝为官,哪一个能不讨厌你?可是,老夫同样也打心底里佩服你。如今的圣唐啊,太缺沈老弟你这样的人。”
沈烈听得心里一热,紧握住胡宇飞的手,边走边道:“沈某身份特殊,眼下现身此地,怕是会给胡大人您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胡宇飞白他一眼:“瞧你说的,老夫是怕麻烦的人吗?汾阳公主、董尚书,他们哪个不来麻烦我?我啊,高兴还来不及呐。唉,不过提起他们两位,老夫真是发愁啊。”
元斌在后面好奇道:“怎么?公主和董大人遇到麻烦了吗?”
胡宇飞点点头:“不仅仅是麻烦那么简单。要我看,或许随时都有性命之忧。走,到书房去,我仔细跟你们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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