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当李凌峰在号舍中专心致志答卷的同时,大理寺卿蔡巍蔡大人的府上,却发生了一副啼笑皆非的场景,按理来说,蔡府一众的下人都习惯了自家的大少爷是个“傻瓜”,经常会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但是这一次,就连一向装得很严肃的蔡大人也忍不住被自己的儿子逗笑了,偏生他还要装作一副恼怒的模样。
蔡巍看着自家的“好大儿”手里握着不知道打哪来的小纸条,哭天喊地的说自己要去参加今年的恩科试,要和自己的弟弟一起考进士,这可不是笑话嘛?
别以为他没看见底下那些人看着自家傻儿子这番模样忍着笑,肩膀不停抖的样子,他只是不愿计较儿子。
蔡大人吐了一口浊气,一掀衣袍,大夏朝仅次于彭相第二有权势的男人,此时却跟个糙汉子一样,撸起袖子就蹲在了嚎啕大哭的傻儿子面前。
蔡大人开口温声哄道,“盼盼,考试有什么好玩的,跟爹去院子里,爹教你骑大马,这可比考试好玩多了。”
没错,蔡大人给自己的大儿子取了一个小名,就叫盼盼。
关于这个小名,还得从当年蔡夫人怀上蔡文滨说起,那时的蔡大人还只是个小官,直到自己夫人怀上孩子那几日,正赶上自己升迁,那是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蔡夫人从梦中惊醒过来,将身旁熟睡的蔡大人喊醒,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神龙进了梦中,化作一颗明星消弭于天际,蔡巍闻言后大骇,浑浑噩噩无法再入梦。
本来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他虽然对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很是期待,但也没将自己夫人的梦放在心上。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当天蔡大人去上早朝时,当时的明宗皇帝因为一个小事突然给他升了官,还允许他进朱阁伺候笔墨,这对于当时的他来说简直不易于天上掉馅饼。
下朝回家的路上,他都还有一种飘飘然的不真实感,再联想到自己夫人和自己所说的梦,当即顺应天意,将自己晋升的功劳归到还未出生的蔡文滨身上,并且对儿子日后前途无量这件事深以为然,这也有了“盼盼”这个小名。
蔡大人望子成龙的殷切期盼并没有实现,最终随着蔡文滨的出生与成长化作了泡影,虽然蔡大人对此长吁短叹,可自从蔡文滨出生后,他的人生不要太春风得意,后宅安宁,官场步步高升,随即出生的二儿子聪明伶俐,运气好得不行。
蔡巍将一切都归功于自己的大儿子蔡文滨,因此平日里就算再如何严厉,对自己这个傻儿子却是慈祥得很,或许他认为这是天意的一种交换,还对蔡文滨生出了两分愧疚,因此对傻儿子也纵容了许多。
不过虽然如此,蔡府也有蔡府的家规,所以蔡文滨虽然娇纵了些,却是个实心眼,心思也单纯。
蔡文滨坐在铺了毛毡的地上,听见自己的老父亲又当着这么多人唤自己的小名,不由得哭得更凶,豆大的眼泪也顺着脸颊滚到了唇边,他还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
“我不要,你不准叫我小名,都说了不准叫我这个名字,呜呜呜……”
蔡大人拿自家的儿子毫无办法,那张板着的国字脸好像温和了一点,他无奈道,“行行行,你说不叫,爹就不叫了,行了吧?”
蔡文滨才不管自家老爹说了什么,依旧自顾自哭得投入,转过头去一边呜咽一边偷偷擦眼泪,就是不带拿正眼看一下自己的老子。
蔡大人见软的不行,又不由得板着脸蹲在地上故作严肃的威胁道,“如果你哭,我就把你的小名写在纸上贴满全京城,叫你一出门别人就喊你盼盼。”
“嗝~”
蔡文滨被自家亲爹吓得一愣,打了个哭嗝,原本想继续哭的,一想到自家老子刚刚说的话,又不得不忍住,脸上的表情要哭不哭,肩膀还在抖,鼻子也不断吸气,看上去又滑稽又可怜,但好歹止住了哭声。
蔡大人叹了一口气,有点心酸,但还是教导道,“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因这点小事落泪?你看看邕儿,何时如你这般哭过?”
坐在地上委屈的蔡少爷听见亲爹把弟弟都搬出来了,当即扭了扭头,垮着脸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若无其事的背着手,也不顾脸上的泪痕,傲娇着脸质问道,“谁哭了?谁哭了?是不是你,你可别叫我爹冤枉我。”
被蔡文滨看到的小厮当即顺着蔡文滨的话行云流水的跪在地上,开口大声‘认错’道,“是小的哭,是小的……是小的家里老母猪难产,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呜呜呜……”
说完小厮还低头擦了擦眼角那不存在的泪水,像模像样的哭了起来,而蔡公子则是投去了一个“我看好你”的眼神,仿佛在说‘懂事儿,有赏’,于是小厮哭得更卖力了。
蔡大人跟着起身后,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阵,儿子傻点什么都学不会,但就这气人的本事绝对炉火纯青。
“胡闹!”
蔡大人装模作样的吼了一声,小厮又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站得和之前一样板正,脸上也完全不见之前的悲痛感,隐隐间还有两分雀跃,仿佛银子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蔡大人也并非真想训斥自己的儿子,见他情绪稳定了不少,才好奇道,“你怎么突然想参加科考了?”
蔡文滨闻言一怔,挠了挠脑袋,犹豫了半晌,才带着股憨劲吞吞吐吐道,“他们……他们说我是傻瓜……说邕弟都去参加考试了,只有我这个废物……每天…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什么也不会……”
他从小因为智力如常人,没少被京中子弟笑话,还处处都拿他与弟弟比,虽然他知道不是邕儿的错,可是他也会难过的。
蔡大人看了一眼自家儿子,难得沉默不语,良久后才开口道,“你不是还会养狸奴斗蛐蛐吗?他们能比你厉害?”
蔡文滨摇了摇头,他养的蛐蛐儿是最厉害的,斗蛐蛐的时候把他们养的蛐蛐儿杀得抱头鼠窜,屁滚尿流。
蔡大人见儿子不再执着于科考,才挥了挥手,让下人将自家傻儿子弄乱的房间收拾干净,等人都打扫完出去了,他见自己儿子一直握着的纸条的手不愿松开,不由疑惑道,“你拿的什么,拿过来给为父看看。”
蔡文滨本想下意识的拒绝,话到嘴边,还是乖乖地将小纸条递到了老爹的手里,“你看你得给银子才行。”
“嚯,这会儿你倒是不傻,还知道管你爹要银子。”
蔡大人冷笑一声,然后接过自家儿子手里的纸条漫不经心的翻弄了两下,才将纸条展开,就看见了李凌峰之前破题时所做的文章,是一篇策论,也是一篇《为政论》。
“徭役多则民苦,民苦则权势起,权势起则复除重,复除重则贵人富。苦民以富贵人,起势以藉人臣,非天下长利也。故曰:徭役少则民安,民安则下无重权,下无重权则权势灭,权势灭则德在上矣……”
李凌峰在这篇为证论中按自己的理解摒弃了韩非子法家思想中的人性恶的学说,根据大夏朝实际情况,对朝廷征派徭役,征收赋税,以及朝中朋党乱象之事进行了深刻的论证,文章包含了诸如“富国以农”、“田荒则府仓虚,府仓虚则国贫”、“唯薄赋敛,无尽民财,天下通财,民无去就”等以求修养民生的建议。
因为李凌峰是随手写的,完全不知道还有机会能入蔡大人的法眼,文章没有经过修改,完全是他当时亲眼目睹衙役种种行为与艰苦民生之后的有感而发,字里行间也夹带了不少愤慨之情。
蔡巍一开始还不以为意,以为是儿子从哪弄来糊弄自己儿的不入流的文章,看着看着脸色却没有了一开始的轻松,呼吸也渐渐放缓了许多。
待一篇文章看完,蔡巍心中的那根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的将纸条攮入袖中,开口道,“这个纸条爹给你买了怎么样?”
蔡文滨见自家老爹将自己的东西拿走,当即不高兴的撇嘴,然后把手伸到了蔡大人面前,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蔡大人循循善琇,“你出多少银子,我补你两倍怎么样?这样你可以买吃不完的糖葫芦,京城最大的酒楼想吃什么吃什么,你不是最爱吃梅花筋吗?晚上我就让管家给你去安排。”
蔡文滨的手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
见自己儿子心动的样子,蔡巍也不拆穿,斜着眼睨了自家傻儿子一眼,“这样吧,我出三倍怎么样?再多没有了,你确定不给我?”
蔡文滨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在亲爹满意的眼神中自觉的把手收了回去,然后屁颠屁颠的跑去找府里的管家说今天“加菜”的事情。
等傻乎乎的儿子一溜烟跑没影了,蔡大人才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侍卫,蹙眉开口道:“你跟我来。”
被蔡公子遗忘的贴身侍卫就这么跟着蔡大人去了书房汇报工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自己的“顶头上司”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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