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顿了一阵,没说话。
趁着这个档口,花素律又问:“不论如何,这到了衙门,定什么罪就说不准了。但这至多是杀人,以命偿命,如何让程氏一家没命?”
秦艽笑了下,寒天冻地里呼出道白气,缓缓道:“皇上,若是那富户越狱呢?”
花素律猛然一愣。
大俞律十不赦大罪中,有一条便是越狱。
无论罪状大小,一旦越狱,便是牵连全家的灭族死罪。
花素律显然不明白,富户就是再莽撞,怎会去越狱?
秦艽讲故事绝对是个好手。
他抻悠了好一阵,让花素律的疑惑好奇到达了顶峰,才慢悠悠地继续讲下去。
“皇上,那富户不是自己跑的。”秦艽小心地搀着花素律上台阶,走在长廊里。
“县官让差役用了上许多不容易见伤又折磨人的刑,据说程富户都忍下来没认罪。直到有天夜里,铜锭县的衙役们突然敲锣打鼓地喊跑了个犯人。”
“这明明是他们管理不严,却闹得恨不得全县人都知,还让所有人帮着搜寻。最后在县城不远的郊外,发现身着囚服的程富户。”
“府衙的差役也早已准备,同时将程宅团团围住,将程家的人全部拿下押入牢。”
花素律觉得甚是惊骇,为了银子竟到了这个地步……
可细思后,她察觉到漏洞。
“不对!”花素律反问道:“这样的大罪,先要送到州内审过无疑后,再送到大理寺复审,三查无问,方能定罪。如何上面两道程序,都没查出问题?”
秦艽有些无奈,不知道该说皇上单纯,还是太相信制度程序。
他道:“皇上,如若将程家抄出来的财富,折送给州里的长官。他们,会不帮着遮掩吗?”
花素律沉默下来……
大理寺复审全国各地呈递案件,难免有一两个纰漏,若是有人刻意蒙蔽,更是难以察觉。
“程家人呢?”花素律郁郁问道。
秦艽说:“先帝归天那年,程家满门抄斩。”
“那个官儿呢?”花素律又问:“还在铜锭?”
秦艽哀叹地摇摇头:“您登基那年,天下大赦,朝局重整。他把从程家抄来的银子递上去,官场更进一步。听闻,调去江南东道了。”
一阵冬风刮过,吹落廊檐上覆着的白雪,飘落到花素律脸上,留下丝丝凉意。
花素律伸手摸下脸上化开的雪水,浸冷的濡湿意透过皮肤,似透出彻骨的寒意。
“如此险恶用心之人,你当初怎未在奏折中提起?”花素律放下手,垂着眼皮,密长的睫毛在冷风中微颤。
秦艽急忙抱礼跪在她脚边,俯首道:“皇上恕罪。这是数年前的案子,涉事官员已调得天南海北,证据一干的早找不到。”
“奴才寻不到罪证,遂只能……”他口中顿了顿,艰涩地吐出后半句:“当个故事听。”
半晌后,花素律才道一句:“起来吧。”
她的语气不再似初见秦艽时那般轻快:“你这趟本也不易。再过不久是新年了,好好歇几日,之后到司礼监帮国安做事去吧。”
说完,她飘然转身,顺着来时的路回去。
秦艽跪在地上捣蒜般地叩头,如得恩典般地谢恩。
远处多多见到,给身后的宫人们使个手势,自己快步迎上,其余人有眼力见地留在原地。
走到近前时,她福下身,上来搀住花素律的肘弯:“陛下,您在外头走了好一阵,冷了吧?咱们回宫?”
花素律没言语,默默地点头。
多多见她有不豫之色,轻声问:“陛下,您怎么了?是秦艽那小子说什么不好的了?”
花素律沉缓缓地摇头:“朕只是觉得,朕做得太少。”
多多忙劝慰道:“哪儿有啊!”
“您今年省吃俭用,学堂、医馆,开了好几所。前些日子北边寒灾来袭,您还让太医院组织了什么……医疗队!去给受灾的百姓治病!更别说,今年还抓那么多贪官!”
她细细数着花素律今年做过的每一件好事,仿若给神明歌功颂德般不停歇。
“行了。”花素律略有几分苦涩地笑一声:“朕是觉得,一个人做得再多,终是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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