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溪同兰豫白兄弟一场,奉氏与贺兰两家又有百年盟约,交情着实不错,可他私心里却觉得宁玖娘早就该死了,所以他虽为宁玖娘准备了灵堂,自己却从未去灵堂拜祭过一次,他只是派小陌去给兰豫白带了一本佛经,以及几句话——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如今,会烧伤你的那团火熄灭了,你再无软肋与顾忌,天高海阔,任尔遨游,待得盟约大业成,杯酒映红烛。”
若是这番话宁玖娘泉下有知,只怕会托梦夜夜去怒骂裴世溪,她尸骨尚未寒,裴世溪便已开始劝兰豫白放下旧爱,待得大业一成,他什么女人没有?
可这红烛能再燃,交杯酒也能再与新人去饮,但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意,还能重来一次吗?
裴世溪心中毫无男女情爱,只有奉氏一族的大业,所以他不会懂,也不屑去懂。
当施宣铃来到城郊的灵堂时,院中万籁俱静,只有一道寂然的背影坐在棺木前,如同一尊石像般,久久未动。
名动幽州的兰家四公子,背影依然清俊如竹,不改风华,只是他那一头青丝,如今已全然变白,如漫天纷飞的白雪一样,清寒入骨。
原来人伤心到了极点,当真会一夜白头,施宣铃一边踏入灵堂,一边眸光复杂地望着棺木前守夜的那道颓然身影。
她心中五味杂陈,莫名地,便问了一句:“值得吗?”
兰豫白的身影依旧一动也不动,仿佛被钉在了棺木前,施宣铃叹了口气,在灵前上了炷香,又跪拜一番后,这才扭头看向旁边的兰豫白,轻轻地说出了心底之话:
“你们贺兰一族,其实不必为了奉氏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不值得,一点也不值得。”
她深吸口气,眼尾微微泛红,想到那夜佛塔上一跃而下的那道红影,她胸口便闷得慌,深埋在心底的那些话索性也对着兰豫白一股脑儿地道了出来:
“你明明爱她至深,却为了所谓的盟约去利用她、伤害她,让她带着孩子绝望赴死,你明明是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何要去做奉氏一族复仇的刀子呢?你这一生难道都只是为了别人而活吗?你贺兰家的世世代代都要失去魂魄,失去本心,失去自我,成为奉氏一族的牵线木偶吗?”
手腕上的铃铛因为主人的激动而跟着微晃起来,那发出的清脆声响在偌大的灵堂里显得那样空灵,又那样直逼人心。
施宣铃深吸口气,见兰豫白依然不为所动,毫无反应,她不由叹息了声,又凑近了些,放缓了语调道:
“兰豫……贺兰公子,那些恩怨早已过去了数百年,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不能被困住,奉氏如此,贺兰氏更是如此,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复国之梦,抛却一切的一切,牺牲掉那么多条无辜的生命,当真值得吗?”
这一回,兰豫白的身影一顿,他终于回过头来,凝眸看向了施宣铃,好半晌,他才幽幽一笑,似带嘲讽——
“神女后人?命定之主?奉氏一族的大救星?当真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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