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带来洞主对孟获说:“从此地往东南七百里有一个国家,叫乌戈国,国主叫兀突骨,身高一丈二尺,不吃五谷,拿活蛇和恶兽当饭吃。身上有鳞甲,刀箭都不能伤害他。他手下有一支军队,叫做‘藤甲军’。这支军队里最矮的人也有九尺高,面容丑陋,见到的人都会感到惊恐。洞中有一种藤,生长在山涧里面,盘绕在石壁之上,该国的人采集来,浸泡在油里,半年后才取出来晾晒;晒干后再浸泡,总共这样反复十多次,然后才编织成铠甲。前胸和后背各用一片,两只胳膊各用两片,又做成大裙子五片,共同组成一副,穿在身上,渡过江河不会沉下去,碰到水也不会湿,非常轻巧,刀剑都不能刺入,因此称为‘藤甲军’。如果能得到这支军队,擒拿诸葛亮就如同用锋利的刀砍断竹子一样容易。”孟获非常高兴,于是前往乌戈国来拜见兀突骨。他们的洞穴没有房屋,都居住在土穴之中。孟获进入洞穴,再次下拜悲痛地诉说之前的事情。兀突骨说:“我发动本洞的兵力,为你报仇。”孟获欣喜地拜谢。于是兀突骨呼唤两个为首的领兵头目:一个叫土安,一个叫奚泥,出动三万兵力,都穿着藤甲,从乌戈国朝东北方向而来。走到一条江,名叫桃花水,两岸有桃树,历年的落叶都落在水中,如果别的国家的人喝了这水都会死去,只有乌戈国的人喝了会更加增添精神。兀突骨的军队到了桃叶渡口安营扎寨,等待蜀国的军队。
却说孔明让蛮人去侦察孟获的消息,回来报告说:“孟获请乌戈国主率领三万藤甲军,现屯扎在桃叶渡口。孟获又在各部落聚集蛮兵,合力抵抗作战。”孔明听了这话,领兵大举前进,一直到了桃叶渡口,隔着岸看到蛮兵不像人的样子,非常丑陋;又向当地人询问,得知当天桃叶正在掉落,那水不能饮用。孔明后退五里扎下营寨,留下魏延守寨。
第二天,乌戈国主率领一队藤甲兵过河而来,金鼓之声大振。魏延领兵出去迎战,蛮兵像潮水一般涌来。蜀兵用弩箭射到藤甲上,都不能穿透,全都落在地上;用刀砍、用枪刺,也不能刺入。蛮兵都使用锋利的刀和钢叉,蜀兵怎么抵挡得住,全都败逃。蛮兵不追赶就回去了。魏延又返回,赶到桃叶渡口,只见蛮兵穿着铠甲渡水而去;其中有疲惫的,就把铠甲脱下来,放在水面上,然后坐在上面渡河。魏延急忙回到大寨来禀报孔明,详细地说了这些情况。孔明请来吕凯和当地人询问。吕凯说:“我向来听说蛮兵的后方有一个乌戈国,极其没有伦理道德。再有藤甲护身,急切之间难以伤害他们。还有那桃叶恶水,他们本国人饮用反而增添精神,别的地方的人饮用就会死。倘若蛮兵战败,过河不用船只木筏,连着铠甲下水渡河。像这样顽皮的一类人,即使全部战胜了,又有什么好处呢?不如班师早早回去。”孔明大笑说:“我不是轻易来到这里的,怎么可以轻易放弃然后离去呢?这样是没有开头和结尾,是没有智慧的人。我明天自然有平定蛮兵的计策。”于是又命令赵云协助魏延守寨,暂且不要轻易出击。
第二天,孔明让当地人带路,自己乘坐小车到桃叶渡口北岸山僻的地方,全面观察地理形势。山势险峻山岭陡峭的地方,车子不能行进,孔明就弃车步行。忽然来到一座山,望见一个山谷,形状像长蛇,都是光滑陡峭的石壁,没有树木,中间有一条大路。孔明问当地人说:“这个山谷叫什么名字?”当地人回答说:“这里叫做盘蛇谷,出了谷就是通往三江城的大路,谷前叫塔郎甸。”孔明非常高兴地说:“这是上天赐予我在这里成功的机会啊!”于是顺着原路,上车回到营寨,叫来马岱吩咐说:“给你黑柜车十辆,需要用一千多根竹竿,柜子里的东西要这样这样安排。你可以带领本部兵马去把守盘蛇谷,两头依照规定的办法行事。给你半个月的期限,一切都要准备完备。到了期限就按照计划安排。倘若有走漏消息的情况,一定按照军法处置。”马岱接受计策离开了。又叫来赵云吩咐说:“你去盘蛇谷后面,在三江大路口这样防守。需要用的东西,在规定日期准备完备。”赵云接受计策离开了。又叫来魏延吩咐说:“你可以带领本部兵马去桃叶渡口扎寨。如果蛮兵渡水来进攻,你就放弃营寨,朝着有白旗的地方逃走。从今天开始,限定半个月,必须连续输十五阵,放弃七个寨栅,只要看到白旗的地方就是脱身的地方。如果输了十四阵,也不要来见我。”魏延领命,心中不高兴,失意不快地离开了。孔明又叫来张翼另外带领一支军队,依照所指示的地方,修筑建立寨栅去了;却命令张嶷、马忠带领本洞投降的蛮兵一千人,按照这样去做。孔明笑着说:“这次一战,必须要取得完全的胜利。”众人欣然离去。
却说孟获对乌戈国王兀突骨说:“诸葛亮有很多巧妙的计策,凡是他到的地方,总是设有埋伏。今后交战,吩咐三军,只要看到山谷之中有很多树木的地方,千万不能轻易前进。”兀突骨说:“大王说得对。我已经知道中国人大多施行诡计,今后依照这话行事:我在前面拼杀,你在背后指导。”孟获再次拜谢他。忽然禀报说蜀兵在桃叶渡口北岸建立起营寨。兀突骨立即差遣两个领兵头目率领藤甲军渡过河,来与蜀兵交战。没交战几个回合,魏延败走。蛮兵担心有伏兵,不追赶自行返回。第二天,魏延又去建立了营寨。蛮兵侦察到了,又带领众军渡过河来作战。魏延出来迎战。没交战几个回合,魏延败走,蛮兵追杀了十多里,看到四周没有动静,就在蜀兵的营寨驻守。第二天,两个领兵头目请兀突骨到营寨,说了这件事。兀突骨立即领兵大举前进,将魏延追杀了一阵。蜀兵都丢弃盔甲拿着兵器逃走。只见前面有白旗,魏延带领败兵急忙奔到白旗处,早有一个营寨,就在寨中驻扎。兀突骨驱兵追到,魏延领兵放弃营寨逃走。蛮兵占领了蜀寨,向前追杀。魏延回兵交战,不到三个回合又败走,只看着白旗的地方逃走,果然有一个营寨,魏延就在寨中驻扎。第二天,蛮兵又到了。魏延稍微交战又逃走,蛮兵占领了蜀寨。
这时魏延边战边退,已经战败了十五阵,连续放弃了七个营寨。蛮兵大举进军追杀。兀突骨自己在军前破敌,在路上只要看到林木茂盛的地方,就不敢前进,却派人远望,果然看到树荫之中,军旗飘扬。兀突骨请孟获观看,孟获于是大笑说:“诸葛亮这次被我识破了!大王连日胜利了十五阵,夺取了七个营寨,我军屡次胜利,他们的军队屡次失败!现在蜀兵望风而逃,已经离开桃叶渡口三百多里。蜀兵已经吓破了胆,诸葛亮已经无计可施。这次进军,大事就能定了!”兀突骨非常高兴,只认为蛮兵得胜,不把蜀兵放在心上,自己在军前催促监督,让孟获带领各洞的番兵常常相距五六十里,只要遇到蜀兵,就立即追杀。第十六天,魏延带领败残的士兵,来与乌戈国的藤甲军对阵。兀突骨骑着大象在前面带头,头戴日月狼须帽,身披金珠缨络,两肋下露出天生的鳞甲,眼睛里微微有光芒,指着魏延大骂。魏延拨马就跑,后面的蛮兵大举前进。魏延带领军队转过了盘蛇谷,朝着白旗的地方逃走。兀突骨统领带领兵众,随后追杀。兀突骨望见山上没有草木,料想没有埋伏,放心追杀。追到谷中,遇到几十辆黑油柜车。蛮兵报告说:“这是蜀兵运粮的道路,因为大王的军队到来,丢下这些车逃走了。”兀突骨非常高兴,催促军队追赶。蛮兵争相夺取,将要出谷口的时候,没看到蜀兵,只看到山上横木乱石滚下,阻塞了谷口。兀突骨命令士兵开路前进,忽然看到前面有大车小车,装载着干柴,全都着了火。兀突骨大惊,慌忙退兵,听到后面的军队大喊,报告说谷口已经被干柴阻塞,车中原来都是火药,一起烧着了。兀突骨看到这里没有草木,心里不太慌张,还是命令寻找道路逃走。只见山上两边乱抛火把,火把到的地方,地下的火药线都被点燃,就地飞出铁炮。整个山谷中火光乱舞,只要碰到藤甲,没有不着火的;没有铁炮的地方,装粮草的车子全都爆开,里面有硫磺焰硝引火的东西,那火光往来飞舞,将兀突骨以及三万藤甲军,烧得互相拥抱,死在盘蛇谷中。孔明在山上往下看的时候,只见蛮兵被火烧得伸拳舒腿,大半被铁炮打得头脸粉碎,都死在谷中,臭不可闻。孔明流泪叹息说:“我虽然有功劳,必定会减损寿命啊!”这个国家的人,没有逃走一个。身边的将士,没有不悲伤的。
却说蛮王孟获在寨中,正盼着蛮兵回来报告情况。忽然一千多人欢笑着在寨前下拜,说道:“乌戈国的军队和蜀兵大战,把诸葛亮围困在盘蛇谷中了,来请大王前去接应。我们都是本洞的人,迫不得已才投降的。如今知道大王前来,特意前来助战。”孟获非常高兴,立即带领宗族党羽以及聚集的番人,连夜上马,就让蛮兵带路。刚到盘蛇谷的时候,只见火光冲天,臭气难闻。孟获知道中计,急忙退兵的时候,左边张嶷,右边马忠,两路军队杀出来。孟获想要调兵抵抗,一声喊起,蛮兵中大半都是蜀兵,把蛮王的宗族党羽以及聚集的番人,全部都擒获了。孟获单枪匹马杀出重围,朝着山中小路逃走,正好遇到一辆小车,上面端坐着一个人,头戴纶巾手持羽扇,身穿道袍,正是孔明。孔明大声呵斥一声,说:“反叛的奴才孟获,这次又怎么样?”孟获急忙掉转马头就跑,一员将领率领五百士兵拦住,正是马岱。孟获措手不及,被马岱生擒,捆绑好了。这时王平、张翼带领一支军队赶到蛮寨中,把祝融夫人以及所有的老小都活捉了过来。
却说孔明回到寨中,升帐坐下。孔明对众将领说:“我这次用计,是不得已才这样做,大大损害了阴德啊!我料想敌人一定会猜测我在林木多的地方埋伏,我却空设军旗,实际上没有兵马,他们果然起疑了。我如今让魏延连续输了十五阵,是为了坚定他们的心。心坚定了,必定会放心地追击。我看到盘蛇谷只有一条路,两边都是光滑的石头,把树木全部砍伐,让他们不起疑心。前面车上的黑柜里都是预先制造好的,叫做‘地雷’,一炮里面藏着九炮,在三十步远的地方埋下,中间用竹竿通节来引火药线,都埋在地下;一旦发动,山崩石裂。我又命令赵云准备草车,这是引火的东西,在山上设置滚木乱石。却让魏延引诱兀突骨和藤甲军进入山谷,放出魏延,就截断他们的退路,随后放火焚烧。我听说‘利于水的必然不利于火’。藤甲虽然刀箭不能刺入,却是用油浸泡过的东西,见火必然燃烧。蛮兵如此顽劣,不用火攻,怎么能取胜?所以一把火就把他们焚烧了。让乌戈国的人没有留下后代,这是我的大罪过啊!”众将领下拜伏地说:“丞相的智谋,神鬼都难以预测啊!”孔明命令押过孟获来。孟获跪在帐下。孔明让人解开他的绑绳,让他暂且在别的营帐里用酒食压惊。孔明把管酒食的官员叫到坐榻前,如此这般,吩咐一番然后让他离开了。
孟获与祝融夫人以及孟优、带来洞主、所有的宗族党羽,在别的营帐里饮酒。忽然有一个人对孟获说:“丞相感到羞愧,不想和您相见,所以让我们放您回去,再召集人马前来决一胜负。您今天可以赶快离开。”孟获流着泪说:“七次被擒七次被放,自古以来未曾有过!我虽然是化外之人,也颇懂得礼义,怎么能如此不知羞耻呢?”于是和兄弟、妻子、宗族党羽等人,都趴在地上跪着在帐下,赤裸着上身谢罪说:“丞相有天威啊!南方的人不再反叛了!”孔明说:“您现在服气了吗?”孟获哭着谢罪说:“我子子孙孙都感激您的恩德,怎么能不服气呢!”孔明请孟获上帐,设宴庆贺,就让他永远做洞主,所占领的土地全部退还。孟获的宗族党羽以及诸多蛮兵没有不感恩戴德的,都欣喜跳跃着庆祝。后人有诗称赞孔明说:
羽扇纶巾拥碧幢,亲提士马出南方。瘴烟罩地经泸水,火日飞天守战场。
三顾深恩酬汉主,七擒妙策制蛮王。至今溪洞传威德,为选高原立庙堂。
宋代的贤士丘玉林有首诗说道:
当年诸葛自南征,不减孙、吴善用兵。七纵功臣皆仰德,三分谁敢与齐名?
蛮云堆里旌旗展,瘴雨命中鼓角鸣。妙用鬼神应莫测,远夷今古拜先生!
于是孔明把洞中所有的事务,都委托孟获依旧掌管。孟获拜谢后离去。长史费祎进谏说:“如今丞相亲自率领兵马,深入不毛之地,收复了蛮夷。现在蛮夷既然已经归服,为什么不设置官员管理,和孟获一同镇守呢?”孔明说:“这样做,有三个难处:留下外地人就得留下军队,军队没有粮食吃,这是第一个难处;蛮夷有伤亡,父母死亡,如果留下外地人而不留下军队,必然会酿成祸患,这是第二个难处;蛮夷多次有犯罪被杀的情况,自己心中有疑虑,留下外地人最终也不会被信任,这是第三个难处。如今我不留下人,不留下军队,不运输粮食,自然就安定了。”众官员都很佩服他。这时蛮夷都感激孔明的恩德,于是为孔明建立生祠,四季祭祀,称呼他为“慈父”;都运送珍珠金宝、丹漆药材、耕牛战马献给孔明,来资助军用。后来有向天子进贡的礼物,终身不再反叛。南方已经平定,都是孔明的功劳。
却说孔明犒赏军队结束后,率领军队班师回蜀地,孔明就命令魏延带领他的本部兵马作为前锋。魏延率领军队刚到达泸水,忽然阴云密布,水面上一阵狂风突然刮起,飞沙走石,军队无法前进。魏延退兵回来向孔明报告。孔明于是请孟获前来询问情况,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且听下一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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