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心机胆识,真要杀人,一万个玉迟也死了,而不是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
来人冷哼一声,收了刀,玉迟淡然转身,觑见来人面貌,登时露出几分了然之色,朗声笑道:“此等情景下见到常庄头,才知何谓人不可貌相,惜无好茶招待,玉某实在失礼。”
此时的常青已不复平日憨傻木讷的模样,他的眼神锐利无比,如同荒原上的一匹孤狼,遒健有力的身体紧绷,蓄势待发:“瞧你的模样,倒是早有准备。”
“非也,非也。”玉迟泰然自若地从袖子里取出一瓶伤药,自如涂抹,随口道,“吃惊是肯定的,预料么,也有一些。最先怀疑我得不是你,而是海陵县主,我不过适逢其会。当然,无论是我还是海陵县主,都以为你只是帮魏王跑腿办事,没想到……”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常青一眼,笑道,“竟是一条大鱼。”
常青素来不耐这些弯弯绕绕,只见他狠狠地瞪了玉迟一眼,瓮声瓮气地说:“你也算个有本事有骨气的人,苏四那样整你,你都不肯走,玩刀子又玩得利索,我当然要盯紧你。”
他的回答跳跃性太大,玉迟却很自如地接道:“常壮士今儿来找我,总不会是为了说这些吧?玉某若是有幸,能否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常壮士动了反叛之心?”
“你先说。”
玉迟的笑意褪去,神情有些莫测,常青死死地盯着他,两人的间隔不超过三尺,只要他愿意,顷刻之间就能取走玉迟的性命,只听常青缓缓道:“这些年来,我跟着魏王也办了不少事。”
“看样子,你已经不能只算一条大鱼了。”玉迟摇了摇头,自嘲道,“多年苦心,寸功未建,我也是有些急了。换做五年前,我有一千种办法骗得你搁置刀兵,将你置于死地。”
常青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故他冷冷道:“所以我从不爱听人说话。”只会取人性命。
玉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不知为何,竟有几分释然:“既然我们有着同样的目的,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并非胡汉混血,而是纯正的汉人。我本复姓南宫,单名一个熠,字耀祖,乃是上党郡人。”
一听“南宫”二字,常青便有些震惊,再听得“上党郡”,他的神色已变得凶狠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许久,竟道:“枉我自负下手干净利落,未料竟有漏网之鱼。”
玉迟虽已猜到这一出,听见常青自己承认,清癯的面容还是失去了血色,他深深地凝视了常青很久,仿佛要将这个人的样貌刻到骨子中去,方用平静地语调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魏王为夺神玉,杀我南宫一家五十七口,怎能想到二十余年前,南宫家有个被逐出家门的不肖子弟?”
“你错了。”常青忽然打断他,面无表情地说,“魏王不是为了夺神玉,他命我带人灭了你们家的时候,压根不知道你们家竟敢藏了天大的祥瑞这么多年。”
玉迟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问:“什么?”若不是为了那块举世无双的美玉,南宫家为何会被魏王屠得鸡犬不留?
常青知道自己玩心眼玩不过这些文人,但他明白,不是什么人都能在亲手杀了全家的仇人面前保持理智,为了对付主谋,压下对那柄刀的刻骨仇恨。
有这么一层依仗在,他的胆气也足了,便道:“你说你的来历,我再说魏王的理由,以及我的原因。”
“其实也没什么。”玉迟压住心中激荡的情绪,缓缓道,“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玉匠,虽无太大名声,也算小有积蓄,便被人盯上。高祖为小人所骗,倾家荡产买了一座据说有玉脉的荒山,知情后吐血而亡。曾祖不信邪,开凿山石二十余年,终于发现了神玉,一激动就这么去了。祖父本想将祥瑞呈给朝廷,却又不舍亡父心血,本只想将它留在家中一年半载,谁料自神玉镇宅后,祖父行商也好,雕玉也罢,简直有如神助。我出生的那一年,南宫家已是上党郡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在玉器界也很有名声。”
“即便如此,南宫家的地位依然不高,谁都可以敲一笔,主簿功曹都不能怠慢,因为南宫家没有做官的人。”
“然后……”玉迟闭上眼睛,露出几分哀痛之色,“我出生了。”
“我名为熠,字为耀祖,为何?因为我过目不忘,半岁能言,一岁多便能背诗,三岁开蒙,五岁时已能将《论语》《孟子》五经等倒背如流,全家对我爱若珍宝,期盼我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我却更爱玉雕,更喜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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