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郭达终究只是一个豪室劫余,对时局之波诡云谲认知难免失于浅薄。他并不知自己所苦思构想的这一计划,根本就不符合雍王一家切身利益,除非联系上李守礼那个不甘寂寞的二愣子,否则实在没有成功的可能。
一夜无眠,到了第二天郭达仍然没有想出一个头绪。营中也有模糊知道他计划的故旧袍泽前来探望,见郭达满眼血丝且神情沉重,也都知趣不问。
郭达之所以敢动念将被囚禁的宗王偷出大内,也并非尽是妄想。他父亲乃是三辅闻名的豪侠人物,可谓交游广阔,虽然还达不到名动公卿的程度,但仗义每多屠狗辈,还是给他留下不浅的人脉余泽。
这些人大多身处底层,也正因如此反而没有那么多的利弊权衡,为人做事义气当先。郭达之所以能从户奴被选入百骑,除了本身弓马技艺之外,也正是因为百骑中一名队正与他父亲乃是生死之交。
北衙御林军多关陇子弟,类似交情还有一些,这些人未必人人都敢与他弄险,但关键时刻以旧情央求稍作关照放行还是能做到的。退一步讲,这些人若真敢把他往死里逼陷,也要担心他临死之前会不会攀咬报复。
不过,郭达也知此谋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也只是向知心二三者稍作吐露,真正具体计划始终藏在心底。眼下虽然满心疑惑,但仍不敢随意与人商讨。
怀着满心疑窦与忧心忡忡,时间很快又到了傍晚,他们这一火军士又该整装入值。
严查宫闱行走人等,乃是上峰郎将交代。当郭达一行从千步阁出发往归义门去进行第一次巡逻的时候,正逢尚食局宫役前往仁智院运送食材,搜查这一行人物只是中途顺带。
当上前斥退宫役,打开食盒搜查的时候,郭达手心里汗津津一片,犹豫着要不要将提前写好讯息的布片塞入其中。
此前他只觉得院中宗王必然不甘寂寞,可是昨夜所见却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因此对于是否保持联络也深怀迟疑。
他心里尚在权衡之际,突然听到同袍喝问宫役:“运送这么多竹筒做什么?”
宫役上前小心翼翼回答道:“院中贵人叮嘱,卑奴不敢多问……”
听到这对话,郭达移步望去,发现有一个食盒箱笼里装着满满截成尺余长的竹筒,足足有十几个。
竹材用途广泛,若在厨中也可当作炊具蒸饭,特别雕胡米以此法蒸食,将会更加清香可口,并能避免被水沤烂。军士询问也只是在职寻常,其实并不觉得奇怪。
但是郭达心顾其余,想得更多,在看到那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筒厨具之后,内心思绪已是翻江倒海,这是不是院中贵人给他新的暗示?竹筒、竹同……竹林同前?暗示他此夜如前夜一般,潜入竹林之内?
郭达满心杂念,一直等到同袍呼喊,才察觉到搜查已经完毕,宫役们已经扣好食盒,搬抬着往仁智院而去。他强自收敛心神,追随队伍继续巡逻,心中却暗下决定,无论是否会意准确,今夜都要找机会再入竹林一探究竟。
午夜时分,最后一次巡逻,行至仁智院附近,郭达突然抱腹呼痛。火长心中虽有不悦,但念及前夜正是郭达拯救他们满火军士,受惠未远,不好呵责过甚,只能厉声吩咐赶紧解决尽快归队。
郭达匆匆钻入竹林,靠近院墙之倾听片刻,从竹林中捡起松软土块抛入院中,又捏着嗓子做几声寒鸦低鸣。不旋踵,院墙墙头飞出一物落入竹林中,郭达连忙循声觅去,幽暗中手触松软一物,塞入戎袍之内然后便匆匆离开。
换值归营之后,趁着私下无人之际,郭达掏出怀中物品,掰开外裹的泥团剖取出卷成一团的纸笺,凑近篝火细细一览,脸色顿时阴郁下来:“未战先怯,不敢望胜,贵人惜身,实在可笑!难怪闱门之内阴阳失序,坤德寡无,风骨如此,连累苍生!”
看过这一封传书,郭达心情沉重绝望。他这一计划能否成功,主要建立在对方是否愿意配合。现在摆明了院中贵人是没有胆量一搏,继续纠缠只能让自己更立险地。
失望之余,更觉得院中贵人遭受囚禁实在咎由自取,恶母凌人,堂堂皇家纲常秩序尚且不如庶人门庭!
自此,郭达便不再继续传讯试探,心中愤懑郁结,甚至暗暗决定,一俟番期结束离开大内,行动更得自由之后,便要在洛邑招募亡命,出投越王父子这一对宗王豪杰,不再徒留洛中、虚度光阴。
时间眨眼而过,一个月的番期很快结束。郭达这一批百骑将士撤出大内之后,他正待要付诸行动,都中却捷报连传,越王父子先后覆灭。
“琅琊逆卒,乱不满旬。豫州兵祸,亦难足月……这究竟是言有凑巧,还是玄念先知?”
郭达傻眼了,他已经无处投靠,倒有足够的闲暇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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