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明刘慎思受周镳指使,先以考察苏州印坊为由,将报社三名书手派往苏州,排版当日又以报道扬州银庄票银通兑为由,将另两名安庆书手派往扬州,剩下的只有排版匠人,由副总编吴应箕亲自将公揭改入第二版,说是新出的时文,让排版工匠连夜更改。那些工匠识字但不识文,只道跟复社寻常的时文一般,排出后立刻交付书坊印刷。”
南京大江银庄三楼上,庞雨平静的坐在上首,他刚刚从徐州赶来,如,庞丁则站在一边。
庞雨原本计划中,到了南京优先检查银庄的业务,特别是重要的贴票发行事宜,万没想到最先处理的却是报纸。
“时报目前三处印刷,武昌、安庆、南京,印好之后顺流发送,因为是南京负责排版,制好版才往上江送,所以南京这里印制最早,当日复社的人盯着书坊,印出一批就往码头送一批,都是发往下江的。见报当日午前属下接报,随即派人堵住印坊及报社,码头未发放的尽量追回,总计发放一万七千余份,南京虽然都往下江发,但这里四通八达,很多会被行客行商带往各地,陆路无法拦截,下江很多州府是客船带去,零散又走得太快,只追回两成,苏松一带几乎没有追回。”
徐大耳看看庞雨脸色后小心的继续道,“送往安庆的印版刚印出第一批,即被印坊发觉不妥,报到承发房后,何典吏扣下了报纸未曾往外发送,武昌的印版由快马追回,上江中江都未曾流出。”
“本官派人在徐州以北运河沿途所有码头高价回购,尽量减少往北的影响。”庞雨看着桌面上的两张纸,“也就是说,影响主要在下江,南京至苏松一带。”
徐大耳连忙躬身道,“确实如此,都是复社士子最多的地方。”
庞雨说罢拿起桌面上的另一份呈文纸,这份上面连共署的名字都有,庞雨仔细看过一遍,桐城的士子只有一个方文他认识,孙临、钱秉镫、方以智这些人的名字都没有看到。
再细看过一遍后道,“这是在城内张贴的?”
“正是,南京街市码头各处有张贴大幅公揭,这份是照着三山门张贴的大幅公揭抄下来的,此外在贡院周遭复社在街上四处发送,主要是给那些应试的士子,但内容与时报刊发的略有差别。”
庞雨抬头看了看几人,“各位再细看一遍,我们逐段细察,涉及到重要的人,我们务必要马上想办法向他们解释,力求弥补错漏,减少其中损失。”
刘若谷拿起自己面的那张道,“街市张贴这一版上,写明了阮大铖贿通淮抚,给吴光龙免罪,没有指明是朱军门,但跟指名道姓也差不多,时报那版则是请托同年中任军门者某某,吴光龙所在庐江县就在凤督辖区,有心人一看也明白,好在是没有明说,跟朱军门那里,不知该否去弥补一番。”
庞雨嗯了一声,公揭中涉及朱大典的就这一处,如果在南京城内张贴,那不关庞雨的事,但上了江南时报,就跟庞雨相关了,而且传播的范围和力度都是指数级的增长。
徐州在朱大典的辖区,这是南北分界上的重镇,又有运河经过,这是庞雨正在准备经营的地方,不但是码头漕帮,他还准备在这里运作出一个营头,将徐州打造成预想中的大战后勤基地。
如果没有朱大典的支持,这个预想根本无法实现。这两版公揭之间,时报没有直言是淮抚,比张贴版委婉一点,但传播范围更广,朱大典知道时报背后东家是庞雨,他会在多大程度上记恨庞雨,目前殊难预料。
“第二人涉及的是这一段‘而大铖每欺人曰:涿州能通内也。在中在外,吾两人无不朝发夕闻’。”
听到这里,徐大耳全身僵硬,这一段的涿州,他们都知道是写的冯铨,公揭中的文字显得甚为浅薄,一看就是胡乱编的,但人却是真的,涉及的两人对庞雨都十分重要。
刘若谷抬头看着庞雨,“寻常人不知此是谁,只是这时报流传出去不少,早晚会流传到京师,可能跟冯老先生那边,还是需要这个,这个……”
桌边唯一不知道涿州是谁的,就是周月如,她看几人反应就知道涿州这两个字惹了大麻烦,眼神在几人身上转动,想寻到一点信息。
徐大耳低声道,“刘慎思改了淮抚却没改涿州,或许是因为他只知道朱军门与大人有往来,而不知大人也与冯老先生交厚。这刘慎思擅自改动书手共制的定版,他在安庆的家眷……”
“银庄的惯例是如何处置。”
“原本是在安庆府城内住,犯事之后家眷转入婆子墩堡,吃住都只能按个寻常墩户,由墩中总旗看押。”
“先照此办理。”
此时外面一阵喧哗,隐约听到有人叫喊阮胡子,庞雨缓缓起身到了窗前,楼下街中一群士子正在边走边嚷,还向路边读书人模样者发放报纸,不用说主要就是为了上面的公揭。
大江银庄所在的淮清桥在大中街上,距离贡院不远,最近南京乡试临近,街上随处可见来赶考的士子,复社一群人选择这个时候,也是故意要把影响做到最大。
目。
刘若谷来到庞雨身边低声道,“公揭之中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或是污蔑之辞,甚至把桐城民变的肇因也归在阮先生头上。”
庞雨摆摆手,“你预备些名贵些的物件,再备一万两银票,先去朱军门那里走动一下,解释清楚缘由,尽量减少误会,冯老先生那里我找吴昌时想办法。”
“是,大人。”刘若谷看看庞雨道,“小人是觉着,朱军门那里最好还是阮先生亲自去走动,说出来的话朱军门才信,冯老先生那里也是,最好阮先生能去一封信,比吴昌时的管用。”
“可打听到阮先生在何处?”
“公揭发布之后,南京士绅之中群情沸腾,先是躲在石巢园,复社堵在门前吵闹恐吓,阮先生不敢留在城内,对外说去了牛首山,实际在莫愁湖别业,还在私下托人跟复社主事的求情。”
庞雨点点头,“最先需要去解释的,便是阮先生,本官去看看他。”
……
夜色降临,南京城外的莫愁湖上画舫纷纷离岸,辉煌的灯影倒影水中,犹如湖上的不夜城。
庞雨戴着帽子,在一处昏暗的小院门前停下,几名亲卫散在周围警戒。
眼前这个院子其实是阮大铖给亲父修的,请了园林大师计成设计,园子虽小却精致,与莫愁湖的野景相得益彰,距离庞雨在湖边的住处不远,庞雨每次来都觉得心怀舒畅,但今天全然没有心思欣赏。
只听吱呀一声响,小院的门页开了,一盏灯笼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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