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监要赌肆和钱庄,是要私下里夺去,不会把这两样放到官面上,是以一个字都不会提的。”庞雨眯眯眼睛,周少监出手狠毒,要把自己死死捆在钱谦益案之上,又拉扯上张溥和张国维,正是朝堂腥风血雨斗争的核心,既有结党也有文武勾结,都是皇帝最痛恨的
。为此不惜给钱谦益张国维都泼脏水,也只有这些太监不怕得罪士林,为夺利什么都敢干。“看来不但想要赌档,还想要本官的人头,他们倒是会借势,温体仁打钱谦益,他们跟着发财。你可打听明白了,皇上和温首辅到底要对付复社还是东林,钱谦益是否还有
救,有没有确实消息?”“近日南京城内复社和东林都不安生,各种消息都有,但属下不能查实,南京各种掮客的消息,也多有编造之言,即便花了银子,也未必是确实消息,是以小人不敢跟大人回报。”江帆迟疑一下道,“但属下有个计较,周少监是京师司礼监出来的,消息比掮客灵通百倍,他此时敢如此作为,直接攻击钱谦益张都爷,恐怕是得了确切消息,由
此可以推论,虞山先生此番不妙。”庞雨点点头,“咱们的生意要在江南作,与复社和东林是必定要打交道的,此次不因钱先生,下次也会因为其他何人,与周少监冲突是早晚间事。那江帆你觉得,这次如何
应付他们。”“那周少监既起了心思,咱们就不能千日防贼,不如一了百了。”江帆又迟疑道,“为难处不在周少监,而在他出自司礼监,杀了他容易,就怕因此得罪了司礼监,届时就没
退路了。而且御史那边的弹章恐怕已经上去了。”“并不是弹劾了就一定有事,温体仁都被弹劾多少次了,张军门也被弹劾多少次了。”庞雨揉揉额头,目前周少监一伙弹劾的内容,显然也是动过脑筋的,用钱谦益的贺词大作文章,借温体仁对付钱谦益的东风,又将张国维牵连其中,让张国维难以为庞雨开脱。就目前来说,他还没有想到任何应付的办法,因为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在朝中
并无任何有力的靠山,此时去找桐城籍的京官说项,他们也不敢参与,所以他还是只能依靠关系最密切的张国维。“此事牵涉张军门,这次咱们与张军门在一条船上,只要张军门没事,咱们就没事。”庞雨沉吟片刻道,“形势虽严峻,但并未完全败坏。咱们对情报还是太过忽视,等这次
流寇退去,本官要另建一支营伍,你把这事管起来。”
江帆低声应了又问道,“那现在咱们是观望形势,还是如何行事?”
“张军门马上要到安庆,本官问明形势再行定夺,你且在府城候几日,也回家看看。”庞雨缓和一下表情道,“你在南京奔波辛劳许久,此番正好陪一下父母妻儿。”
“小人谢过大人挂怀。”
庞雨点点头,等江帆离开后,缓缓往后进走去,这临时官厅的后进,其实就是以前天宁寺的一处僧舍,原本已经部分垮塌,确定要在这里设防后,八月时又修葺好的。后进门前有卫兵,见到庞雨各自行礼,庞雨心中有事,简单的回礼后迈步进去,里面是五间砖房,庞雨直接走入右侧的一间砖房,与其他几间不同,这间门前有三个士兵
看守。
里面摆设简陋,一个人影在床沿边的枯坐,他听得脚步抬起头来,见到是庞雨,赶紧便站起来。
“朱大人不必多礼,咱们坐下说。”庞雨对他摆摆手,自己伸手拉过一张竹椅,坐上去顿觉冰寒。
里面的人是潜山知县朱家相,他脸色灰败,听了后颓丧的坐下,并没有主动说话。庞雨轻轻咳嗽一声道,“朱大人之事,已经上奏皇上,本该分巡道来查。但此时兵荒马乱,分巡道往来不便,史道台又驻守桐城,张都爷着在下前来查明,所以此番来潜山
,除了整肃军旅,不得已还要办这差事,多有得罪了。”
朱家相哎的叹口气,仍是一言不发。庞雨伸手中怀里摸出一份呈文,边看边说道,“在下先要与大人确认一下详情,朱大人是深夜在县城被流寇所擒,带至吴家岩,关押三日之后,朱大人乘贼不备,将官印缚
于臂,以床单为绳缒下三层木楼,乘夜逃回潜山。”(注:朱家相经历为史实,其自称被抓后逃脱,没有任何证人,张国维上报京师,崇祯并不相信。)
朱家相抬眼看着庞雨,嘴唇抖动着道,“庞将军是不是根本不信?”
庞雨看着呈文道,“朱大人何出此言,本官与大人无冤无仇,当然宁愿相信是真的。”“下官不是此意,乃是此事原本离奇,说来人不信也是常情,但于本官实乃奇耻大辱。下官一经逃出,便即向府衙申详,但皮大人、史道台不是宽慰,反而连番派人审问,此次张军门亦是如此,由此可知,皇上最后也不会信的。”朱家相两眼发红,“本官就任以来,无一日懈怠,只为保土保民,此番差点性命不保,侥幸得脱尚要自证清白,
早知如此,不如在吴家岩上摔死了便宜。”
庞雨揉揉眼角低声道,“朱大人的辛苦,在下也是多次听王把总提到的。但越往上走,就没人认识大人你了,他们只看申详里面的字,是不讲情义交情的。”“朱某将死之人,也不怕与将军直说,若是史道台不将王把总所部调往桐城,流贼岂能窜入县城,他桐城是封疆,我这潜山就不是封疆不成。”朱家相激动的站起道,“朱某再直说,潜山无墙,能走的百姓都在天宁寨,城中无钱粮子女,皮知府却非要在下留守县城,只说守土有责,生生让老夫独守险地,将军可知,老夫带的二十一名皂隶
,到晚间就逃个干净,只剩下老家来的门子,就我两人守偌大一个城。王把总大军一走,来了几十个流寇,就把老夫一个知县生擒……”
朱家相泣不成声,一时说不下去,庞雨也没有逼迫,只感觉这朱家相的处境,竟然比自己更艰难,但朱家相明显还要冤枉得多。天宁寨并不在山区,就是潜山县城对面一个土坡,距离非常近。因为潜山的沙土地基建城困难,史可法同意在这里建设堡寨,流寇活动频繁之后,县城残留的百姓基本都
进了天宁寨。也不知道皮应举是怎么想的,非要朱家相留在县城,不允许他搬到天宁寨。王增禄的第二司驻扎天宁寨时,在外围也有巡逻和控制,发现流寇就会主动攻击,所以朱家相一直没出事,直到张胖子攻击孔城镇,史可法再次调第二司赴桐城。庞雨得
到确切情报后,带领守备营主力赶往桐城,准备进行一次大的作战,潜山只留了一个局加一个旗队,只够守卫天宁寨,无法控制周边区域,北方山区的流寇乘机四出。最后庞雨没打成大战,留在县城的朱家相却被一小股流寇抓了,三天后又逃回来,这三天就成了一个说不清的经历。在当前的形势下,很可能被认定做卖身投敌,再回来
内应,那他的下场会非常凄惨。朱家相突然噗通一声跪下,“在下信得过庞将军,但实无人证。只求将军击败了那些流贼,抓到几个当日看守在下的贼子,方能还在下清白,这沿江数万兵马,在下也只信
将军能大败那些巨贼。”庞雨眼睛看看朱家相,他知道朱家相的意思,虽然他现在仍不知道朱家相是否是实话,但朱家相要摆脱嫌疑,确实只有这一条路,虽然安庆有多路人马,但最有说服力的
还是庞雨,而且与张国维的关系也最为密切,抓到的贼子是否确实当日的看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申详上面写的字。
“谢过朱大人吉言,不过贼子千千万,本官自会尽力,但实不敢说,能正巧抓到那几个看守贼子。”朱家相跪在地上,一串鼻涕掉了下来,在鼻子下面晃荡着,他抽噎着道,“在下左右也无退路,只能期望将军抓得到人证,无疑是下官再生父母,下官若是能留任这潜山知
县,赴汤蹈火以报。”
庞雨沉吟着道,“只要大胜了这些巨贼,兴许也是抓得到的,大胜……”
“请将军一定还在下清白,在下冤枉啊,根本不是他们所想那般。”“朱大人这三日到底去了哪里,本官其实根本不在意,也不需大人赴汤蹈火,日后合作互利却是有的。”庞雨缓缓站起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着朱家相道,“朱大人,这世道又有谁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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