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回信,谢明韵和三老太爷这两处都极快,各边各两封信内容几乎一样,谢明韵祖父谢家安和谢氏族长谢尚书态度一致:九哥儿的亲事,随缘随分,缘分到了,他们很高兴,婚姻诸事,谢明韵作主,老宅这边,请三老太爷代为主持主理。
谢尚书和谢家安都态度明确,而且好象还十分高兴,三老太爷当然就高兴起来了。
收到信隔天,三老太爷亲自去了趟苏家,和苏囡外婆乔婆子,以及坐在旁边,只是怔忡不安的苏秀才交换了两人的八字。
隔天,满平江府最火爆的话题,就是那位神仙一样的九公子,看上了一位姓苏的姑娘。苏家住的那条街,随着火爆的话题,成了平江城内外最值得去看一看的地方。
别说苏囡,连乔婆子也吓坏了,院门落锁,拎着苏囡避到了苏囡舅家。
谢明韵思虑再三,寻到乔婆子商量,一是想尽快成亲,苏囡还小,先成亲,过几年再圆房,二是就在平江府老宅成亲,三是,成亲后,他想立刻带着苏囡返回京城。
乔婆子和苏囡大舅三舅大舅母三舅母直商量了一夜,掂量过来掂量过去,掂量了不知道几百几千个来回,确实是先成亲好一些。
乔婆子觉得先成亲好是因为,从确定了九公子要娶她家阿囡这事不是她做梦之后,她就在想,阿囡嫁进九公子那样住在云彩眼里的人家,那日子,肯定跟她们家不一样,她们这样的人家,媳妇做饭做针线养鸡喂鸭侍候老人带孩子,那九公子他们家呢?
乔婆子见过的最富最贵的人家,多是多了,可都是隔着院墙看看人家的屋顶。
多留阿囡在家不管几年,她都教不了阿囡什么,更帮不了,阿囡是个聪明孩子,胆子又大,早嫁过去也好。
苏囡大舅和三舅,根本接不上话,大舅母和三舅母,点头点的飞快是因为,她们觉得不赶紧嫁过去,这桩婚事肯定就跟唱戏一样,戏唱完了,就没了,不能当真。
至于谢明韵问乔婆子,以及谢家两房是不是跟苏囡一起,搬进京城。这一条,从乔婆子到苏囡两个舅舅舅母,倒是意见完全一致而且决断极快:他们不进京城,几代人都在平江府,为了桩亲事连根拨往京城,那简直是笑话儿。
下了小定礼,谢明韵悄悄找了趟苏囡,问她的嫁妆,要不要他替她打理,被苏囡摇头拒绝了。
她家境什么样,满平江府的人都知道,她能有多少嫁妆,满平江府的人都心里有数,他替她办了嫁妆,好看是好看了,可满平江府的人,都知道那嫁妆是怎么回事,那有什么意思?
谢明韵不知为何的笑了好一阵子,表示尊重苏囡的意思。
谢明韵和苏囡成亲的日子,定在腊月里,虽说这日子订的很紧凑,倒不怎么赶。
因为,一来谢家人手足,二来谢明韵和苏囡成亲后就要启程北上,新房什么的,简单布置一下,是那个意思就行了,第三,苏囡没有嫁妆,乔婆子把谢家送来的聘礼,全部用来给苏囡做衣服了,也没做几件,毕竟,苏囡嫁给九公子之后要穿的衣服,都是最贵的那种,聘礼虽说不少,也可做不了几件衣服。
谢明韵和苏囡成亲那天,是整个平江府的大日子,在平江府住了几十年的人,头一回发现平江府竟然有这么多的人,平江府的大街小巷竟然能挤进这么多的人。
从谢明韵府上,到苏囡家,谢氏族里事先勘查好的迎亲路线上,屋顶树上,街道两边,铺子茶坊里,但凡能挤人的地方,全都挤满了人,等着看那位神仙一般的谢家九公子迎亲。
至于新娘子苏囡,大家除了满腔的妒嫉羡慕,并没什么想看的意思,毕竟大家一提到苏家姑娘,就是唉哟真是踩了狗屎运了这一句。
苏囡干脆之极的,没有嫁妆没有陪嫁,一个人坐着谢家那顶奢华的她根本压不住的花檐子,嫁进了谢府。
因为先成亲后圆房,谢明韵挑了紧挨着书房的院子做了新房,苏囡一个人暂住新房,他住在书房,反正苏囡嫁进来,一应礼数紧赶着走完,就是过年了,年初六,他就带着苏囡启程,赶回京城了,以那些礼数的繁杂,他和苏囡都要忙的天黑出去天黑回,不管在哪儿,都只是睡一觉而已。
初六择了吉时启程,乔婆子等人一直送到十里亭,抹着眼泪,看着越来越远的长长的车队,上车回去。
谢明韵别了同样十里相送的谢山长等人,归进车队,打理行程琐事的老吴迎上来低声道:“九爷,新奶奶车子里,哭了好一会儿了,听着挺难受的。”
“我去看看。”谢明韵催马往前,挨到苏囡车旁,先侧耳细听。
车里哭声压抑的倒不怎么显,一连串儿的数落,却听的十分清楚。
“……好话说尽了,你还是哭,倒真象受了委屈一样,到底哪一条委屈你了,你倒是说啊,这刚成亲,还没圆月,又是大正月里,九奶奶没规没矩长大,小门小户的娇生惯养,从前九奶奶自然是想哭就哭,可如今,九奶奶好歹得替九爷想一想吧,说了多少遍了,多不吉利……”
谢明韵伸出马鞭挑开车门,把正一替一句数落苏囡的两个大丫头吓了一跳。
谢明韵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示意车夫稍缓一缓,从马上直接踩到大车上,弯腰进了车厢。
苏囡急忙抹着脸上眼上的泪痕,有几分苍皇的扫了眼谢明韵,就赶紧避开目光。
两个丫头比苏囡还要慌乱,一个丫头急忙避到苏囡身边,刚要和苏囡并肩坐下,又觉出不对,赶紧再退回来。
谢明韵仿佛没看到两个丫头,坐到苏囡身边,一只手揽在她肩上,低头仔细看她。柔声道:“十一姐儿和十三姐儿哭的快晕过去了,这一分别,再见面,再怎么,也要三五年了,想哭就哭,痛快哭出来就好了,不然要憋出病的。”
”我知道,我没……“苏囡反倒不哭了。
谢明韵见她倒不哭,眉头微蹙。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看着谢明韵,正要陪笑说话,谢明韵先抬头看向两人吩咐道:“你们先到后面车上去,我跟九奶奶说说话儿。”
两个丫头急忙应了,下了车,先往后面车上去。
“不全是因为舍得你外婆她们?还有什么事?”看着两个丫头下了车,谢明韵低头下去,更仔细的看着苏囡。
苏囡看着谢明韵,口开的有几分艰难,“出嫁前,阿爹就交待了我一句,说我往后,能依靠的只有你,让我有事别瞒着你。外婆说,我以后受苦的时候,只怕比享福的时候多。”
“你阿爹说的对,不过,你能依靠的只有我,我能依靠的,也只有你,往后,只有我们两个,互相依靠。我有什么话,都会跟你说,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和你一样。”谢明韵将自己的帕子递给苏囡。
“我什么都不懂,头一天,我把漱口的淡盐水喝了,她们拿了好多澡豆,我不知道澡豆还分洗手洗脸,我都是自己洗脸的,她们让我坐着别动,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她们说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我觉得自己象个傻子,不是象,是,就是个傻子。”
苏囡不知道怎么描述她那份无知无措,那成群的丫头婆子,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她对她们身上脸上那些实在藏不住,只好这儿一丝那儿一线流露出来的对她的鄙夷和好笑,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她都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又笑了,她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那个神情,她完全不知道她错在哪里,她们又笑在哪里。
谢明韵听的眉梢挑起落下,苏囡不知道她该怎么说,甚至不知道她面临的是什么,可谢明韵已经明白了。
“你的难处,我懂了。”谢明韵握住苏囡的手,“求亲前,你这份难处,我就想到了。早点把你娶回来,也是因为想到了你这份难处。
从你进门到现在,这几天咱们都忙的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我就没来得及跟你说。我是这么打算的,你看看合不合适。
从平江府到京城,正常行程,差不多一个月,可咱们这一趟,准备照三个月走,三月底,咱们到京城,不耽误今年春闱就行了,这三个月,我来告诉你,咱们家的事,还有人,京城的一些事和人。要是到京城前,你觉得差不多能应付了,咱们就进京城,要是觉得还不行,咱们就绕过京城北上,我早就打算往北边走走看看,咱们两个,一路往北,过了七月再绕秦凤路南下,到下一科春闱前,再进京城,怎么样?”
苏囡看着谢明韵,一个好字答出来,眼泪又下来了。
他这样对她,是好到不能再好,他对她,怎么能这么好呢。
“刚才上车前,我跟在车旁听了一会儿,那两个丫头,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拿你当小丫头训斥。”谢明韵接着道。
苏囡嗯了一声,她当然听出来了,只是她不知道怎么做才合适,照她以往的做法,吵回去这个,依着本能,她就觉得不合适。
“咱们家,以后仆妇下人会很多,还会有外头的掌柜管事,要用人,先要识人知人,这识人其实很简单,我一说你就懂了。”
谢明韵随手拉过几个垫子,放到苏囡和自己背后,两个人坐舒服了,谢明韵才接着道:“说说你身边这些人,你身边现在四个大丫头,八个二等,八个三等,还有两位统总的嬷嬷,先说来历,你知道她们的来历吗?”
谢明韵看着苏囡,见苏囡只看着他没有要答话的意思,笑起来,“我问你呢,知道她们的来历吗?”
“买的?”苏囡有几分犹豫,谢秀才家那个丫头,就是从人市上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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